凌晨五点一刻，家里的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我妈在那头紧张又绝望的声音“李铜杀人了，被抓走了”，我的心一紧。
我挂了电话马上穿衣服，开车往家里赶。天空微微泛白，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很少。我想起20年前，也是这样一个清晨，小舅到我家拍门，舅妈快要生了。那一年我上小学一年级，放学后和爸爸去到医院，看到一个小小的婴儿，那是李铜，我最小的表弟。
那是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到一个初生婴儿，皱皱巴巴，又红又黑，丑丑地闭着双眼，像一团随时会发酵开来的面团。小舅是姥姥最小的儿子，幼子得宠，年少时用缎面的被单做风筝，后面拖着长长的稻草尾巴，放得很高，同一条街的人都摇头，这小子太调皮了，长大了会闯祸。小舅坏是坏，但都是小坏，无非是到几个姐姐家里顺一些类似手表、自行车、五元十元的纸币这些，对别人无害。
但是李铜小时候就有过几次偷东西的行为，但凡看到别人的新玩具和铅笔盒，他总要先腆着脸去借，借了以后又不还，有时候甚至会偷偷拿来据为己有，为此常常和同学打得头破血流。而舅舅和舅妈一直都很纵容他。大家都住同一条街，一有风吹草动，坏消息就疯传。有一个暑假，我亲眼看到李铜打架，一帮孩子蹲在一辆垃圾车前后玩着，突然有个小家伙大叫一声，你是小偷小偷小偷！李铜迅雷不及掩耳地从破败的花坛边抠了半块砖，就往那孩子的头上砸去。
小孩的眼角被砸出了血。我赶紧叫来舅妈，带那孩子去社区医院包扎。这小孩叫涛涛，人挺机灵，就是嘴很贱。弄堂里有了李铜和涛涛这两个孩子，几乎变成了一个迷你版黑社会，每天打打杀杀，骂骂咧咧。大人们都说很正常，这条街从他们小时候就是这样的。
我想起唯一一次和李铜一起去旅行的情景，那时候我大四快毕业，李铜刚上初中，开始长个子，人也变得有礼貌，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小霸王，看到我会喊小表姐。我们去杭州的小姨家旅行，那是成年以后我第一次如此长时间而且全面地接触李铜，李铜性格内向，问一句答一句，我们在苏堤白堤骑自行车，全程都不说一句话。
回到老家，我赶忙去找我的高中同学陈芸，大学毕业后她考了公务员，进了法院，现在是一名法官。在法院，陈芸的办公室里，我问她“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会杀人？我不相信。”
陈芸说你们平时就没有更多的交流吗？
很少很少。那年从小姨家回来，我开始去往外地工作，难得回家一趟。今年春节时看到李铜，几乎不认识了。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李铜了，他个头比我还高，已经在杭州开始上大学。我们在弄堂里交谈，交换了电话号码，并聊起他在学校交的女朋友。
这时候忽然有个小孩走过去，大叫着小偷小偷偷偷偷，偷来偷去变老鼠。李铜蹿了出去，拿起棍子就要去追打那个小孩，小孩十四五岁，跑得很快，瞬间就不见了。等李铜回来，我问是谁呀，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个小贱孩，总有一天让他不得好死。可是当时我以为李铜说的只是一句气话。
这里是我的故乡，我却对它越来越陌生，经常会迷路，不认识熟人，也不知有时候人的心是怎样想的。
听办案的民警说，李铜被抓后坦白说，杀人的念头从今年春节就开始滋生，只是为了报复。因为李铜小时候偷过别人的东西，但长大以后再也没有偷过，而这些年来涛涛见到他，还时常叫他“小偷，小偷”。这让李铜觉得很恼火，有时气得咬牙切齿。
从策划到犹豫、寻找机会直至行凶，只是短短的三天时间。李铜到底经历了怎样的人性挣扎？我们不得而知。李铜怎样把涛涛约出去，又是怎样砸伤并勒死了他。如此心惊肉跳的事，他一个孩子，怎么做得出来？
陈芸和我分析，通常这样的少年都是长期心理压抑，没有倾诉的渠道，所以悲剧才会突如其来的发生。“他是一个压抑的少年，仇恨的种子长期埋在心里，没有渠道倾诉，终于酿成悲剧。”我突然想起几个月前李铜曾给我发来一条短信，他说，“一听到小偷这个词，我就恨不得他去死！”当时我正在外面参加一个会，所以没有时间回复他。
如果当时我可以关心他劝解他，悲剧或许可以避免？我不知道。如果说流言滋生了仇恨，那么我们又该如何去避开流言，化解仇恨？
撰文_麦兜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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