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企业的艰难岁末
- 来源:小康
- 关键字:塑料,汇率,温州
- 发布时间:2011-12-14 15:13
王明就职于其中一家塑料贸易公司，月收入过万，职位是副总经理，相当于老板身边的二把手。按理说，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职位收入状态。不过情况似乎并不如设想中那么顺利，理想的一角正在逐渐崩盘。
从长三角到珠三角
“今年年初开始，我们的利润就不断下降。”王明说，做贸易主要就指着利润率生存。而现在，他们的利润低到“说起来都不让人相信”。去年，一吨货的利润能有800元甚至上千，还有各种二级贸易商、厂家抢货。而今年，一吨只剩下10元的利润，反而一波像样的行情都没有。
究其原因，经常与王明打交道的生产企业给出相同的答案：有单不敢接。“一个是人民币兑美金的汇率问题，接单就要亏钱。一个就是劳动成本增加了，水电费等费用都在调，燃料用油都在增加。”
在金融危机之前，下游企业向王明拿货，一拿就是20吨，或者整柜：25吨。而现在每次只两三吨地拿，有单就拿，不再像以往那样囤货了。“他们情愿贴50元到100元运费，有单就做，没有就不做。”王明说。
这种情况甚至在去年底就有苗头。王明说，在东莞的塑胶专业市场里有一家企业，进了进口的货，但是货还没有到，每吨就跌了500元钱。等到进来后，一吨已经亏了700到800元。
“和温州不一样，东莞主要是外向型经济，国际订单对中小企业影响比较大。再加上现在国内成本上升的压力，人民币升值等，他们盈利的空间就非常小，很多就做不下去了。”广东省社科院区域竞争力研究中心主任丁力对《小康》杂志记者说。
业内许多专家都表示，同样是中小企业出现危机，东莞的情况要比温州好多了。广东人相对要保守，他们就算借钱，也不至于借那么多。
“但也不能因此对温州事件幸灾乐祸，那边做的是大学作业，得了两分，东莞做的是中学作业，即便得了五分，也没有可比性。”丁力经常以此警告和他打交道的一些东莞中小企业。
近几个月，因民间借贷资金链条断裂，温州在短时间内集中出现民企老板跑路、企业职工上街抗议等事件。受其影响，不安和恐慌的情绪开始从长三角蔓延到珠三角。
“由于温州的问题爆发了，大家一下子就关注起来了，担心会不会顺着这个链条把火烧到珠三角。”长期研究东莞经济的中山大学岭南学院财政税务系主任林江说。
包括王明在内的许多人，都已经感到了火星在一点点变大。如媒体所报道的那样，东莞的倒闭也时有发生，不仅仅倒闭，直接跑路的都很多。“两个月前，我们做塑料的圈子内有个比较轰动的大事，一个湖南老板，直接就跑路了。”王明说。
9月份，王明口中的湖南老板向某贸易商提高价钱一下子拿了批100多万的货，货款说好第二天再付，由于大家都是圈子里的熟人，对方也就没想那么多。“结果，老板拿到货，直接把货卖了变现。”第二天早上那个人就蒸发了，公司关门，电话关机。
而就在11月，塑料行业内，汕头和佛山的两家企业老板也相继跑路，前者涉案金额高达600万人民币。后者则生产规模很大。“我们这个市场有个供应商，大概有110万的货款，因为佛山这家企业，收不回来了。”王明说，那家企业做的单都是美的、格力、惠普等大品牌。
风险，还是风险
这些跑路事件，让本来合作愉快的各家企业不敢再随便信任他人。“像这个市场，二手贸易商在我们这里拿货，卖给厂家，一般都一个月或四十五天再来结算，这样利润会大一点，一吨好几百甚至上千的利润。”王明说，现在情况则大不一样，没有人愿意对方赊账，情愿一吨只赚50元钱，也要马上看到现金。“他怕你工厂跑了，现在要过年了，更加谨慎了。”
从前可以赊账的厂子，现在由于无法赊账，也就没有时间去周转资金，而想去融资，则难上加难。“花旗-CCER服务型中小企业融资与发展”研究项目组公布的一组数据称，在中小企业集中的浙江，也只有20%的中小企业从银行获得贷款，而能获得贷款的服务型中小企业比例更低。
最近，王明与当地银行的高层都保持着不错的关系。王明打理的企业并不在银行拒绝放贷的名单内，因为有中石化采购合同和漂亮的流水单，他们甚至是受欢迎的顾客。况且为了完成业务，银行也得找“生意”。可是酒桌上一个银行行长向王明坦言，即便在这种“生意”缺乏的状态下，让他们贷款给那些生产型的中小企业，他们还是不愿意。
“银行怎么会放钱给这些生产企业呢？生产企业厂房是租的，设备也要折旧。买台新设备一落地，至少百分之十就不见了，所以银行现在都不做这些设备抵押了。”
而且，风险太大。最重要的是，谁知道那些企业会不会跑？
针对这些现象，地方政府已经频频出台政策，给金融机构贴息，风险补偿等。“可他们并不感兴趣，因为给出的风险补偿，与相对可能的风险比较，是不对称的。”林江说，这个利害关系太明显，真的发生风险时，金融机构亏掉的是本金。“我借给你100万，哪怕有10块贴息也没用，因为我亏的是100万。我不会因为政府的贴息，就给一个没有信用的、比较高风险的企业贷款。”林江分析。
之前央行公布今年前六月中小企业的贷款余额增长18%，超过了大型企业，但中小企业却大多不通过正常的融资来获得发展，银行倾向于向国有大企业放贷，因为此类企业带来的风险较中小企业要小得多。
是重新洗牌，是浴火重生
除了融资环境的恶劣，用工荒仍旧困扰着中小企业。
去年年底，负责调薪工作的王明给公司员工每个人加了15%的薪水，今年环境虽然不好，他也坚持给员工加了9%的薪水。除了因为物价增加，主要还是希望能留住数量本来就不算多的员工。
在东莞这个发展快速的城市，有很多工厂甚至长期在门口挂着一个招牌，上面写着，本厂长期大量招收普工，待遇优厚，甚至注明了一周工作几天，工作时间是多少。“现在一般底薪都要一千二了，比以前涨了五六百，可还是留不住人，劳动用工这块解决不了。”王明说。
成本涨了，工资涨了，唯一没有涨的是利润。东莞中小企业经营状况普遍不如去年。据东莞市中小企业局调查，16%的被调查企业处于亏损状态，34.5%的调查企业净利润在2%以内。
由于贸易行业是整个链条中间的一环，王明对上和下的波动非常敏感。
企业倒闭的数量、成本上升和利润率下降，这一系列比2008年还要“壮观”的数字，让一种“这将是比2008年金融危机更差的时候”的说法开始蔓延。恐慌之外，很多企业还在等待着2008年时那样政府的救助。“广东就有这种情况，我所了解的小微企业很多坐在那儿等。”常年在广东本地中小企业考察的林江说，在他看来，情况跟2008年底不太一样。“那个时候是零增长，甚至还有负数。但是现在中国GDP都是9%以上的增长，经济形势比较乐观，政府就对‘救还是不救’比较犹豫。”
11月18日，财政部、国家发改委表示，自明年起至2014年底，我国将对小微企业免征22项行政收费项目。这是继此前出台税收、金融等各项政策扶持小微企业发展后，国家再次出台政策，从行政收费优惠角度扶持小微企业发展。
但是最关键的，还是企业自己要寻找出路。“比如升级转型。”林江说，在他之前的调查里，已经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企业走上了升级转型之路。升级转型确已成为许多企业最终的道路。
消息灵通的王明得知，就在这几天，东莞已经有两家大工厂准备迁至安徽。那里劳动力成本低，土地使用成本低，整个生产成本也因此降低。而不止中小企业，美的等大企业现在也搬迁到了安徽芜湖。
在纵观整体形势的变化时，丁力和林江都把解决问题的本质归结在了“诚信”上面。“当形势困难的时候，你说你要去银行贷款，第一，银行不了解你，第二，现在整个社会普遍诚信缺失。我个人认为，中小企业的问题背后是要重建诚信。”丁力说。
林江对此表示认同，他不久前刚去北京中关村的企业考察，被那里的良好运转状况所震惊。“在支持中小企业上面，管委会亲自出面，搞一些信用协会，让担保机构、银行和企业都参与进来成为这个协会的会员。企业要成为这个协会的会员，必须要满足一些条件，比如每年都要进行金融评估。”林江说，这个金融评估由一些信用评估机构，比如大公国际等对企业进行评估，企业和政府各出一半钱，让评估机构把报告作出来。
“第一年，政府和银行可能会觉得这个报告不可信，可到了两年三年，就形成了一个信用记录，有了这个记录以后，中小企业就可以给银行看，这样，银行在政府的劝导和补偿下，对信用良好、不会出什么风险的企业，就会顺利贷款。”林江说，现在要做的是打通一个通道，让政策和企业真正对接起来。
对信用的系统建立需要一个过程。而很多企业，或许很难坚持走完这个过程。“虽然残忍，但是要符合市场规律，确实需要淘汰一批企业。”林江最后总结说：要浴火才能重生。
结束采访之前，王明接到一个客户电话，但要价每吨比成本价还低七块钱，王明最后咬咬牙答应了，他在决定前，想起了行内各企业高层聚在一起常说的那句话：“这是一次洗牌，扛不住就只能玩儿完。”
文｜《小康》记者 于靖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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