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品安全评估悄然起步
-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 关键字:食品安全,硼砂,三聚氰胺
- 发布时间:2011-12-31 11:36
有调查显示，公众看待此次曝光的丑闻已是见怪不怪，从地沟油、瘦肉精到“染色馒头”，食品安全事件频发，让社会舆论从愤怒变成无奈。
无奈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疑问：能否在人体健康被伤害前就预测到可能发生的食品安全问题？该疑问指向中国食品安全管理，应该从事后应急处理更多地转向事前预防。
食品安全隐患预测其实已经启动。两个月前，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正式成立，这个机构的职能之一就是对可能出现的灾难性食品安全问题进行预警，如同气象部门发布天气预报。
发布预警从技术上看条件是否预备？预警将对当下的食品安全管理产生怎样的影响？本刊记者独家对话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主任委员、中国工程院院士陈君石，详解中国食品安全风险评估背后的故事。
起步始于“苏丹红事件”
眼下，食品安全风险评估在国内仍是个陌生字眼，甚至存在一定误区，人们以为通过食品安全风险评估就可以弄清某一食品“没有添加任何添加剂，不存在风险”。
其实评估的结果并不意味着“零风险”，而是把食品安全的风险降到人体可以接受的范围内。例如重金属铅，根据权威国际组织的评估，有一个具体的范围，在范围内，人即使摄入也被认为是安全的。
据陈君石介绍，国内食品安全风险评估起步，始于“苏丹红事件”。当时没有法律上的要求，也没有领导指示，是中国疾控中心营养与食品安全研究所自发做了一份评估报告，但并未引起太多重视。
此后更多的风险评估经验来自2008年的“三聚氰胺事件”。当时出于应急的需要，三聚氰胺的评估交由中国疾控中心营养与食品安全研究所负责，监测了部分样品后，该研究所按照美国的标准做了一次评估，最后得出婴幼儿配方奶粉一个暂时的限量值。当时就“三聚氰胺事件”召开国务院新闻发布会时，就是根据该所评估的结果。
出乎意料的是，“三聚氰胺”的风险评估最终演变成了国际事件。2008年底，在加拿大首都渥太华，世界卫生组织紧急召集专家组单独评估三聚氰胺，会议认为“三聚氰胺”是一个世界性的问题，不仅是中国的。
会议的主题是评估每人每天到底吃多少三聚氰胺是安全的。此前欧盟有标准，美国也有，但国际上没有公认标准。作为临时会议主席，陈君石提供了中国的三聚氰胺监测数据。大会认为中国的数据很有价值，最后综合了各国数据，得出了三聚氰胺新的、国际统一的健康指导值。
“我们的风险评估在技术水平上，还处在与国际接轨的阶段。”陈君石表示，目前最困难的就是建立中国自己的数学模型，因为国外的数学模型不能直接“拿来主义”。近几年，化学品评估中的数学模型也在研究中，但在微生物等方面还没有拿出很好的评估方法。“这些问题今年也将启动研究。”陈君石说。
安全风险评估和安全标准制定要分开
发达国家都有从事食品安全风险评估的专业机构，比如欧洲食品局、美国UFEA。“日本的食品安全委员会是最厉害的，直属中央政府，只做风险评估一件事。”陈君石说。
2003年7月，日本食品安全委员会由日本内阁府设立，该机构独立对食品添加剂、农药以及包括转基因食品等在内的所有食品的安全性进行科学分析、检查，然后通知农林水产省和后生劳动省采取安全对策。所有委员必须从毒性学、微生物学等领域的专家或民间有识之士中选出，常务委员不许从事营利和有报酬的商业活动。
国际通行的做法是，食品安全风险评估和食品安全标准的制定要分开。“两者不能混在一起。”陈君石指出，标准属于风险管理范畴，制定标准就是行政管理，这是政府行为；做评估是纯科学，是科学家行为。
“目前中国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也遵循这点，从成员来看，专家委员会里没有一个官，连一个处长都没有，全是搞科研的。而食品安全标准委员会就不同了，那里有各级官员。”
这意味着食品安全风险评估是一项独立工作，在评估中不受任何利益方的影响，只根据科学事实，由科学家来讨论，得出最终的科学结论。
食品安全风险评估是独立的，“并不是说评估机构就不能与别的机构合作或者没有‘主管单位’。只是在评估的过程中，没有政治因素、经济因素的干预，不会有行政长官过来说，这个数值不能写2.5，得写2.0。”陈君石说，“但是，基于风险评估结果来制定食品安全标准时，就会受到政治、经济、地域因素影响，还有各部门甚至是利益集团的影响，所以食品安全标准委员会里经常会‘打架’。乳品标准打了两年半，才制定出来，出来以后，还是在打架。”
评估报告不可能一劳永逸
中国食品安全风险评估正式进入轨道是在2009年底，为了执行《食品安全法》，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专家委员会成立。至此，中国的食品安全风险评估开始有计划地展开。
2010年专家委员正式运作，当年的评估计划包括“食盐加碘”的问题、大米镉污染等四项。目前，公众能看到的只有“食盐加碘”的评估报告，这个报告是专家委员会第一次在卫生部网站发出的风险评估报告。
2010年4月初，专家委员会接到卫生部委托的任务，要出一个报告：中国的碘盐食用到现在是不是吃多了。委员会用了一个月的时间，集中了大量的力量，在5月份卫生部召开媒体通报会之前，把这个报告写了出来。
陈君石说，“食盐加碘”问题的评估还是有应急性的成分，其他的报告都在按部就班地做，包括“含铝添加剂”、“反式脂肪酸”等。“总体而言，评估是复杂的系统，不是短时间内能赶出来的。”
比如今年正在评估的“含铝添加剂”问题，评估人员在做全国监测计划时，就把含铝添加剂放到全国污染物监测网里。数据出来后，在结果分析中不是简单描述每人每天吃多少，而是细分为北方人每天吃多少，南方人每天吃多少等具体的类别。评估涉及的内容很丰富，关乎不同地区、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由此，最后得出的地区指导意见也会差异化，比如“含铝添加剂”就是北方人比南方人吃得多，数字要高出1~2倍。
鉴于食品安全评估的复杂性，评估报告就不可能是一劳永逸的，比如“铅”的报告，已经做完，但现在又重新组织专家队伍评估。“毕竟有些报告出来会产生很大影响。”陈君石表示。
计划之外，还要应急、打假
风险评估就是要找出有多少人会超出健康指导值，假如60%的人都超过了健康指导值，暴露量就太高了，要把它降下来。在所有已经开展的评估计划中，评估时间较长的是“大米含镉”的问题。该评估从2010年开始做，目前仍未完成。
陈君石解释说，报告中对标准有很多细分，比如污染地区和非污染地区，一般监测和专项监测等等。“最后要看这些镉污染大米在整个大米里占的比例。这不仅是科学技术问题，也是一个政治问题，将来肯定要公布。不过我们做评估的时候，不需要考虑这些。”
中国的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似乎已经展露成效。在“食盐加碘”评估后，虽然有反对的声音干扰，但第一次从科学上有了充分依据证明国家原有的政策不能改。今后，所有食品添加剂标准制定的时候，都需要强制性考虑风险评估的结果。
专家委员会也常常有计划外的内容，比如紫砂茶壶、小龙虾这类的问题，此外还有打假问题，比如质检总局提出来的“硼涉及腐竹掺假事件”。
计划外的评估，能列出很长的表格，这对于专家委员会是巨大的挑战。如果让委员们负责完成这些风险评估，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第一届42个委员一年充其量开两次会议，手头都有自己的工作。
为了收集数据，撰写评估报告，专家委员会成立了秘书处，秘书处基本由中国疾控中心营养与食品安全研究所来负责，任务一来，做食品安全的人全部都会投入过来。20多人的秘书处，面对庞杂的风险评估任务，还是应接不暇。
理事会运作是理想模式
人手不足的问题在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成立后得到解决，中心组建初期核定财政补助事业编制200名。
有评论指出，目前国家正在推进事业单位分类改革，编制基本冻结，却批准了国家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的编制，可见国家对食品安全风险评估工作的重视。
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的目标是扩充人员到400人。陈君石透露，目前除了主任及副主任，将有100人从中国疾控中心营养与食品安全研究所抽调至评估中心。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将按照理事会模式运作。这种模式是国际上通用的架构，目前欧盟、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食品局都采用了这种模式。中心作为独立的实体，按照中编办的思路，不再归属任何部门，而是面向全社会服务。卫生部只是作为理事长单位，国家质检总局、食品药品监管局等部门作为理事单位参与进来。
“这样最大的好处是有利于民主决策。”陈君石表示，理事会成立后，各部委作为理事单位将共同决策，如果某部委有需要评估的任务，也可以拿到中心来，同时有风险评估需要的数据也得及时贡献出来，免得评估中心再去重复收集。“这些都是理想中的状态，还未成现实。”
按照理想设计，得到国家大力支持的评估中心还将承担起评估之外的许多任务，特别是风险的监测。理论上说，风险监测是政府的事情，但是监测完之后，数据交给谁？而作为评估的依据，没有监测，评估就是无米之炊。
过去卫生部也曾建立食品安全监测的网络，由卫生部拨款扶植，但只要求根据每个地区的能力自愿参加，所以只有不到20个省份参加。食品安全风险评估中心成立后将在全国设立300个监测点，覆盖全部省市区。这一底气来自于2010年中央政府的统一要求下，由中央财政拨款，依托各地疾控中心建立起的监测点。
“有了中央的财政补贴，各个省份的积极性很高，但是真正做好，还需要很长的过程。”陈君石说，“全覆盖只是建设了系统，各地的能力水平还有很大差距，能够监测的项目也不一样。严格来说，可用的数据代表性不是太好，有些省份的数据占相当大的比重，而技术不行的地区，可用的数据就太少了。”
评估中心还将负责食品安全标准的秘书处工作。陈君石表示，按说这是两件事，制定标准是行政管理的事情，“理想的状态是再成立一个食品安全标准制定中心，但从编制上来讲，很难通过。”
（特约撰稿胡玲对本文亦有贡献）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李静 | 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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