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侈的爱与恨

  • 来源:英才
  • 关键字:奢侈,奢侈品
  • 发布时间:2012-02-03 15:29
  嘉宾|南开大学教授 周志强

  《时尚COSMOPOLITAN》杂志执行出版人兼主编 徐巍

  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副院长 陈少峰

  尊酷网合伙人 文颐

  清晨,穿着黑色礼服,戴着假珠宝项链的交际花霍莉,独自站在位于纽约第五大道的奢侈品蒂凡尼珠宝店外。她的脸颊紧贴着橱窗,艳羡的看着店里耀眼的珠宝。其实,她真正渴望的,不只是蒂凡尼,而是上流社会的繁华……

  相信很多人对上世纪的电影《蒂凡尼的早餐》中的这个场景记

  忆深刻。同样是反映奢侈品的电影,近年的影片《穿prada的女魔头》的主题则大不相同。影片中,为了养活自己,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安迪不得不成为顶级时尚杂志女主编的助理。在香车宝马、盛宴华服的名利场中,安迪看到的不是繁华,而是残酷的竞争和勾心斗角。

  每一个人心里,也许同时住着霍莉和安迪,对于繁华和名利,又怕又爱。

  其实,有关奢侈品的话题经久不衰。特别是在当下的中国,奢侈品从来没有与中国人如此接近。在圣诞节的打折季里,欧美的各大奢侈品专卖店里,尽是中国面孔。中国人对奢侈品的狂热,收入无分高下——在2010年,中国的奢侈品消费已经占到全球消费总量的四分之一。另一方面,微博上的各种炫富,引来的则是围观者无穷无尽的质疑甚至谩骂。毕竟,中国的人均GDP仍然排在世界第100名开外,多数人仍然在为面包而奋斗。

  作为金钱在世间的化身之一,奢侈品能带来幸福吗?奢侈品的背后,除了财富差距与心理差距,还有什么深层次的意义?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这些都是充满争议的话题。

  奢侈的逻辑

  主持人:奢侈品意味着什么?奢侈品的消费动因是什么?

  周志强:所谓奢侈品,实际上是高生活品质的标志,而不是普通生活品质的标志,奢侈二字已经限定了它的属性,即少部分人有权利、有机会才能享受到的一种利益。所以,奢侈品只是放大了资本主义商品生产逻辑的悖谬而已。

  从生产逻辑上,奢侈品和普通商品没有本质差别。现代人购买商品,第一是出于需要,即所谓必需品,比如,没有面包就要饿死;第二是出于“我要”,即所谓欲望,比如,我想要貂皮大衣。但是,在如今的商品生产中,需要已经越来越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要”。

  陈少峰:在欧洲,奢侈品的诞生主要源自贵族社会传统、宫廷政治等等生活方式。奢侈品意味着权力、独有和品位。后来,随着新富阶层崛起,旧贵族衰落,奢侈品才逐渐从王公贵族的圈子流传出来。最初的动力,只是人们羡慕贵族的生活,进而模仿。如今,传统的欧洲式贵族社会结构已经被颠覆,西方社会推崇个人价值,不再推崇统治者的至高无上。而一度平民对贵族特权的挑战——追求奢侈品,在现代恰恰被当成个性,加以张扬。

  其实,奢侈品消费不一定意味着贫富分化,比如,日本一直都是全世界最热衷追捧奢侈品的国家。在他们看来,奢侈品相对不算是奢侈消费,而是中产阶级标榜个性的消费。这也有着历史上的根源。明治维新以后,“脱亚入欧”成了日本人爱喊的口号。日本人崇拜欧洲文化,在任何方面都喜欢模仿欧洲。但是他们没有欧洲式的贵族传统,自己做不出欧洲的奢侈品。所以,他们特别喜欢法国、意大利的奢侈品,而在制造业上学习德国,苛求工业产品的细节,主张精益求精。

  文颐:奢侈品,意味着小众、稀缺、限量,纯手工打造。奢侈品中,也凝结着人类顶级的工业智慧。比如,爱马仕的鳄鱼皮包。每年,只有在捕猎期,才能捕获野生鳄鱼。还要大小合适,无伤痕无受损,经顶级匠人纯手工制作,才能做成。所以,一个爱马仕的鳄鱼皮包,拍卖价格上百万,因为稀缺。

  最近这些年,很多老牌的奢侈品牌纷纷落水,从20几家下降到几家。包括欧洲原本最高端的手工定制品牌,很多都活不下去了。因为,随着工业化的发展,大批量流水线生产,资本运作……奢侈品也成了消费品的一种。这些品牌没能跟上潮流,必然走向没落。如今,受到快时尚品牌的挑战,奢侈品越来越难做,怎么样保持奢侈形象,又能够快速畅销全世界?这是很多奢侈品牌思考的问题。

  徐巍:中国人对奢侈品的狂热,首先是收入增长的结果。中国人有了钱,希望提高生活品质,而奢侈品给了中国人这种美好的体验。

  奢侈与品位无关

  主持人:有人认为,追捧奢侈品等于媚俗,你怎么看?

  周志强:追捧奢侈品,很多时候是一种炫耀,一方面是对自己,一方面是对他人。越是奢侈,对他人炫耀的成分就越高。但奢侈品只是一种观念上的认同而已。买LV皮包,更多是为了在一个族群中外显身份。我们都认为LV是身份的象征,这只是一种政治无意识。背着LV的人才能在众人的目光中做一个有品位、有身份的人,这种观念与皇帝的新衣无异。

  另一方面,购买奢侈品是为了满足人们对自身的某种社会地位和社会角色的自我想象。比如,咖啡馆的水果茶,成本可能仅5元,但售价却是100元。分析其价格构成:5元用来解渴,30元使用无线网络,还有若干用来换取不用移动身子就可以命令别人的感受,剩下的钱购买的则是对中产阶级身份的想象——我坐在这里,和在大街上吃烤白薯的人,有区别。

  徐巍:对奢侈品的态度可以分为不同阶段,从炫耀,到拥有,再到彻底融入生活。当下,中国人对奢侈品的态度还停留在炫耀阶段。很多中国人,购买奢侈品不是为了使用,而是为了一个logo,买给别人看,根本不了解其文化、美学价值等等。比如,什么材质的衣服、什么式样的手表适合什么场合。

  一个健康、正常的社会,不该只允许一种价值观存在。精神与物质两者是并行不悖的。奢侈品不该是高尚的符号,也不该是媚俗的符号。其实,品位和奢侈无关。用得起用不起,只是消费能力问题,不是品位问题。对一个人而言,其价值观最核心的部分,应该是崇尚真善美,重视精神需求。过分的物欲,解决不了内心深处有关人生意义的焦虑。一个人的人生价值,不该只依靠对物质的欲望去填补。当拥有了金钱之后,还要有更强大的内心去驾驭它。

  文颐:现在,国内很多20岁出头的女孩子用香奈儿的皮包,这是很不正常的。香奈儿在欧洲的定位很明确,就是给35岁以上的女性使用。我认识一位欧洲朋友,她是奢侈品行业中一个很有地位的家族成员。但是,她平常的生活很平实,正式场合之外,她从来不戴大颗钻石、穿戴名牌。欧洲人理解的品位,就是得体。比如,男士出席正式场合,必须穿三粒扣、后开气的西装,里面穿白衬衣。

  实际上,中国古代也有这种认识,叫“为官三代,方知穿衣吃饭”。但是,中国的贵族观念被打碎了,那些曾经有品位的家族后代,如今已经没钱去奢侈。虽然金钱在很多人看来很庸俗,但品位很多时候却不得不建立在经济基础上。贵族的头衔越来越少,钱就成了区分人的唯一标准。正因为这种乱象,某些奢侈品牌一度不愿意进入中国,甚至不愿意把东西卖给某些中国客户。

  奢侈加剧怨恨

  主持人:生活越来越与奢侈品连在一起,是奢侈品加剧了社会的物质化吗?

  周志强:电影《失恋33天》里有个情节:大款魏依然娶了美女李可,女主角黄小仙却有点看不起李可,因为李可嘴里只有LV、GUCCI。魏依然如此回答黄小仙的质疑:对于你,爱情是必需品,LV是奢侈品;而对于李可,LV是必需品,爱情才是奢侈品。对于魏依然而言,爱情可能随时消失,但是只要有钱,只要LV公司不倒闭,我就可以供应给我的爱人。

  文颐:我觉得这种爱情观有问题。如果金钱投资远远比感情投资更容易成功,那为什么还要选择爱情。但现实就是如此,爱情和奢侈品似乎已经密不可分。人们不仅将之捆绑在一起,更提倡“想浪漫先浪费”。在某日本电子商务网站的一个销售活动中,女孩选中一个商品,网站就会将该商品的链接发给女孩网络朋友中的所有男性,并附言“谁最爱我,谁就最先买下送给我”。女孩非常喜欢这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感觉。虽然,这似乎很物质,但却最实际。

  主持人:有人认为,奢侈品消费推动了人类社会的前进,你怎么看?

  周志强:奢侈品不是社会发展动力,反而是阻力,因为它加剧了阶层之间的怨恨、对立和矛盾。奢侈品消费和生产的转移,内在动因是财富流动,这是欧美转移社会矛盾的一种方式。从1400—1800年的400年间,中国大力发展瓷器、丝织品等手工制品贸易,全球80%以上的白银流入中国。这种生产方式留住了白银,但极大地遏制了民族的创新动力。为把白银夺回去,欧洲人不得不做两件事:产业革命、发动战争。之后,英国迅速成为了世界工厂,大量发展作坊式生产。

  奢侈品恰恰是作坊式生产的标志性产品。

  今天的欧美发达国家都充分认识到了作坊式生产的可怕。作坊式生产,短期内可以迅速致富,长期来看则必然走向衰落。中国奢侈品消费热潮表明,欧美已经摆脱了作坊式生产的包袱,可以另辟蹊径,而中国却成了转产贸易国家、作坊式国家。也只有靠外贸迅速获得财富,没有任何创新能力和有教养的消费群体才会大量需要奢侈品。所以,奢侈品不代表创新,也不代表文化自省,它仅仅代表一个民族陷入到转产贸易带来的暴发户式文化快感中。

  主持|本刊记者 王雨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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