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村庄里有一口大锅

　　去卡帕多西亚的人多半都是冲着那些外星地貌一样的仙人烟囱和鸽房去的。

　　毕竟是被评为“世界上两大最好乘坐热气球的地方之一”，所以一大早的光阴，人人都去乘热气球去了。天空很拥挤，上百个彩色的热气球飘浮在雾蒙蒙的蓝天上，吊篮里是一群时不时惊呼着的游客。难怪LP上在介绍某些海拔较高的旅馆时会提到：“早上会被热气球里的游客吵醒。”

　　村庄很空旷。格雷梅的游客都升到天上之后，村庄长舒了一口气。出门就见到一群土耳其大妈坐在地上，面前一大堆金黄的小南瓜，人人手里一把小刀，把小南瓜破开，挖出里面的瓜子来。这就是传说中专门为了取南瓜子而成长的南瓜，个头小，肉很薄。不知道怎的我觉得这种南瓜很伟大，好比如果说有某种人的存在就是为了生小孩供给人们领养，这简直是自我物化的过程。

　　沿着山路走到村庄的偏僻处，看到阳光底下雾汽蒸腾。走近了，就看到一个砖头砌成的土灶，柴火烧得正旺，土灶上一口巨大的铁锅。小时候外婆为了让我不到处跑，总威胁说外面有疯子要抓小孩煮了吃。这口铁锅之大，比我小时候所想象的“疯子煮小孩铁锅”还要大，连煮个大人都是绰绰有余。

　　大锅里蒸腾出来的蒸汽很浓，透过蒸汽，看到锅里是褐色的液体，已经很黏稠。一名农妇在奋力地翻搅。时不时盛起一些尝尝。

　　“给我尝尝看。”我又犯了“讨饭”的毛病，只要看到别人在吃我没吃过的东西，总要拿一点试试。

　　农妇沾了一指头，连指头带液体捅到我嘴里。嗯，抛去人肉味，是一股很清新的香甜。“GrapeMalasa”，她指着墙壁上贴着的一张A4纸上打印的字眼，又指一下锅里的糖浆。

　　嗯，世界上熬一切糖浆的方式原来都是类似的，无论是麦芽糖、蔗糖、蜂糖，还是眼前的这个：葡萄糖？

　　我坐在缓慢而透明的日光下一直看着这锅糖浆翻滚，它越来越少，越来越浓，表面冒出的泡泡越来越持久，也越来越困难。到大勺子在糖浆里明显出现阻力的时候，男人就把铁锅抬起来，把糖浆盛到锅里冷却。他用小搪瓷杯装了半杯给我，又在我手里塞了块面饼，示意我蘸着吃。真是很温厚的甜味，带着果香。然后这些糖浆会被大城市的商人收走，用来擦面包，做甜品，价格比蜂蜜贵很多。

　　沉默的男人又开始在里屋忙碌。把收下来的葡萄放在原始的压汁机里压出汁液，用纱布淘几次澄清，放在一边略为发酵。边上有几桶发酵好的，表面有细密又可疑的泡沫。我把指头插进去，塞到嘴里，除了人肉味儿以外，却是甜中带了酸涩，且带有酒气的，并无成品那种浓厚的香甜的愉悦感。

　　土灶的炉灰一直被扒拉出来，在炉灰里埋着几个陶瓮。

　　“是什么？”我又指着它们做出困惑的表情来。

　　农妇招呼我过去，揭开陶瓮，一股香气凶悍地蹿出来。啊，肉！这是土耳其中部的典型烹饪方式，我管它叫罐罐肉，和中国四川、江西那边的罐罐鸡之类其实是一回事，只是多用香料。手里还拿着半杯葡萄的精粕，我又在想：能讨点肉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