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 不是一天去成的

　　三线 二奶 A货

　　时尚杂志女编辑沈湘遥在夜市淘到了一件粉色T，衣服的前身布满突起的蕾丝花朵，轻薄性感却不失T 恤本身的年轻与灵动。创意明显抄袭了Dior 的春款新装。难能可贵的是并没有冒充Dior 或山寨Dior，而是贴了一个很私人的创意工作室的商标，使这件150 元一件的夜市货顿时有了文艺范儿、小清新的身价。

　　说是女编辑，其实是抬高了沈湘遥。她在杂志上的名头是“服装助理”，说白了就是服装编辑的助理，借服装的时候帮她拎包，拍照的时候帮模特穿衣。

　　名牌大学的新闻硕士沈湘遥是冲着V 杂志的国际地位去的。觉得自己怎么着也能当个专题编辑或者至少是专题编辑助理，却不料该杂志人才济济，如果不是正巧有位助理服装编辑挤地铁的时候摔断了腿，她差点被挤到了前台接待的位置。

　　另外一位助理服装编辑名叫陈小佳，就是从前台接待的位置上爬起来的，这是唯一令沈湘遥感到欣慰之处。

　　沈湘遥的上司，服装编辑张贝宁喜欢别人叫她贝宁，如果你不小心称呼她的全称，她就会挤着虚伪而冷漠的笑容，说：“谢谢，请叫我贝宁，这样显得亲切。”沈湘遥非常同情张贝宁，作为一个满脑袋全球顶尖奢侈品牌，连梦话都是Tiffany、Gianni versace 的时尚杂志女编辑，“张”这个老土的姓氏该有多么令人沮丧。

　　除了名字不喜欢带“张”字，张贝宁还有一个习惯是看别人衣服的LOGO。当沈湘遥第一次穿着一件A 货CK 连衣裙出现在办公室，张贝宁揪着她的衣领，看到CK 的商标，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假的。在判断品牌真假这件事上，张贝宁有一套独家秘籍，且从未失手。除了LV 这种国际顶尖奢侈品牌，CK 这种进入中国市场后摇身变成奢侈品的普通品牌，连欧时力这样总想踮着脚尖装大牌的国产品牌，她都了如指掌。陈小佳在网上买了一件欧时力的皮夹克，张贝宁看了一眼，喊道：“有没有搞错，这种三线城市的二奶品牌也有A 货！”

　　女仆 罗马 奢侈品

　　尽管张贝宁一个月的薪水也就勉强买一件Burberry的衣服，但她管自己所在的圈子叫“半上流社会”。沈湘遥很讨厌这种踮着脚尖往“好日子”里钻的感觉。所以，她既不愿意像张贝宁那样省吃俭用买名牌，也不愿意像陈小佳那样，穿一身的西贝货，面对张贝宁的数落，厚着脸皮说，我这叫“半奢侈品牌”。

　　沈湘遥去夜市和小店买衣服，淘那些张贝宁揪着商标说不出话的“创意品牌”。

　　作为一名时尚杂志女编辑，沈湘遥见过了许多明星，见识了许多奢侈品，旁观许多高品质生活，却并没有觉得生活真美好。相反，因为所闻所见，与自己能够达到的生活反差太大，她时常感到灰心与失望。

　　起初，沈湘遥喜欢跟陈小佳讲心情。因为两人情况相似，境遇相同。很快她就发现，陈小佳整个是一傻大姐。从小学习中等，凭运气进了一所排名靠后的重点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小公司，读了一个自费的研究生。跳槽到V 杂志，简直觉得自己登了天一样。“这个平台多好啊，”陈小佳一天到晚挂在嘴上的就是这句话。气得沈湘遥心里直骂她没出息，整个一大户人家的女仆心态。

　　顶级时尚杂志的福利之一是公费出国。

　　出国有两种，一种是公司春游或秋游，通常只能去一下泰国、巴厘岛之类；另外一种是公干，地方就会好很多。

　　最近一期的时装大片在罗马拍摄，沈湘遥获准一同前往。当沈湘遥在大学同学群里宣布即将去罗马的消息，同学们纷纷表示羡慕。

　　沈湘遥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这个工作平台还是不错的，虽然奢侈品只能看不能用，出国却是实打实的福利，像她这个年龄，就算当公务员，恐怕去欧洲的事也暂时轮不上。

　　正当沈湘遥工作积极性高涨，下定决心要把工作当情人时，张贝宁忽然悄悄告诉她，一位大广告客户要把自己的女朋友塞进来，公司不敢得罪他，只好在去罗马期间，临时聘用那姑娘做“助理服装编辑”。这样做的直接结果是，沈湘遥不能去了，因为名额不够。“这种事儿很少发生，以后还有机会。”张贝宁说。

　　主编国贸凤尾

　　肖全是沈湘遥在拍时装片时认识的一位广告公司经理。

　　沈湘遥痛失罗马的第二天，肖全约她吃饭。沈湘遥说没心情，肖全得知事情的原委后，胸有成竹地说，来吧，我这顿饭正好能治你的心病。原来，肖全一直有意做一本时尚杂志，他觉得自己有广告，有资源，与其把钱分给别人赚，不如全部自己赚。

　　“以前没告诉你这件事，是因为我没拉到投资，昨天，投资的事情搞定了。所以，我郑重邀请你来做主编，”肖全说。

　　沈湘遥问肖全拉到了多少投资，肖全说两三百万吧。沈湘遥忍不住笑了。

　　“这点钱不够烧半年的，你不知道时尚杂志有多烧钱，我们杂志……”

　　“别跟你们杂志比，”肖全打断了沈湘遥的话。“这么说吧，你们杂志就像一个豪门名媛，里里外外都光鲜，但能产生多少效益？没多少。但没办法，档次上去就下不来了。咱们这个杂志，能抄的抄，能借的借，能偷的偷，严格控制成本，说白了就是忽悠那些乡镇企业家。咱们不要面子，只要里子，我保证你收入比在V 杂志高，而且还是主编的职位。宁为鸡头，不为凤尾，你在V 杂志也就是有面子，实际好处一点儿都没有。”

　　沈湘遥心里一动。倒不是因为肖全的话蕴含了多么高深的道理，而是它恰巧迎合了沈湘遥的纠结与虚荣。

　　沈湘遥辞职了。办公室从国贸49 层有落地大窗的写字楼，搬到了城乡接合部一个经济适用小区的民房四楼。

　　办公室是肖全租的，作为白手起家的小老板，肖全精通成本控制。他为沈湘遥聘了两位下属，一个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全职；一个是没毕业的大学生，兼职。第一次拍服装大片，沈湘遥彻底被肖全的做派雷到了。他拒绝花钱请模特儿，而是让那位兼职员工在学校找模特班的大一新生来客串，相当于给别人提供免费实习机会。在一水儿的乡镇企业家品牌中，肖全认为应该镶嵌几件国际品牌，于是逼着沈湘遥继续打着V杂志的名头去借服装。

　　鸟巢鸡毛跳槽

　　拿着卖馒头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沈湘遥觉得自己受骗了。每当她的情绪出现波动，肖全便请她吃饭，在请客吃饭这方面，肖全十分舍得。几杯小酒下肚，肖全的话也多起来。

　　“我知道你在V 杂志虽然地位不高，但接触的都是上流社会，但你想想，所谓的上流社会跟你真的有关系吗？你除了养成眼界高、心气儿高的坏毛病，还能有什么？咱们这个杂志，白手起家，说出去确实没那么光鲜，但只要做好了，它就是你的，是一份真正的事业！”

　　每一次，沈湘遥都被说服了，虽然在心里，隐约觉得有点什么是不对劲的。

　　忙碌的日子过得格外快，几阵风几场雨便是一年。在圈子里混久了，沈湘遥也不那么努力了，反正这种起点的杂志要做到业内精英，死也不可能，要做垮，也不那么容易。如今人傻钱多，暴发户都想投资个文化产业，以抬高自己身价。何况不止一个人邀请她去做主编，就像门槛很低的小公司总需要一个经理装点门面一样，但沈湘遥连跳槽都懒得想，一样的草台班子，做生不如做熟。

　　沈湘遥与过去生活的唯一联系，是保留了每月购买V 杂志的习惯。

　　某一天，她发现陈小佳成了服装编辑，手下有两个编辑助理，皆是陌生的名字。她忍不住好奇地在QQ 上恭喜了久未联络的陈小佳。这才知道张贝宁也拉到了一笔投资，但不是去做杂志，而是去做珠宝设计，创立了自己的品牌，真正一只脚跨入了上流社会。

　　“你怎么样啊，日子过得很爽吧？我刚从法国回来，正倒时差呢，累死了。要不是觉得这个平台好，有空间，我早跳槽了，M 杂志找我几次了，去做编辑部主任。”沈湘遥觉得，陈小佳的抱怨带着十足的炫耀，她借口要开会，匆匆下线。

　　M 杂志是比V 杂志低一档的时尚杂志。沈湘遥想起有次因为业务关系，去找M 杂志的编辑部主任。那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北京姑娘，说话快人快语，穿得像米兰时装周的嘉宾。得知沈湘遥曾经供职于V 杂志，她瞪大眼睛说：“你太逗了。我想去V 杂志做编辑，都没去成，你干得好好的，跑去做这本烂杂志，图什么呀？从鸟巢跳到鸡笼里容易，可一旦跳下去，再想往上爬，沾着一身鸡毛，比登天还难，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往兔子笼里跳了。”

　　下午三点，正是小区最安静的时候。下属以组稿为名不知道去哪个咖啡馆消磨时光去了，沈湘遥一个人，忽然觉得落寞。安宁的时光固然美好，但对于一个年轻的生命来说，倘若来得太早，终不免变得死气沉沉。

　　撰文_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