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四川过湖南去, 靠东有一条官路。 这官路将近湘西边境到了一个地方名为“茶峒”的小山城时,有一小溪,溪边有座白色小塔,塔下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个老人,一个女孩子,一只黄狗。”每次读到《边城》的开篇,虽寥寥数语,却足以体会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宁静安稳。于是,长久以来,那在概念中该是一派清幽朴素的一方天地就成了自己一直想要去寻访的目的地。
终于可以在这个春天里,经一路飞机、火车、长途汽车的颠簸到达了这座一直神往的湘西小城。站在古城的南华门口,凤凰终于不再仅仅停留在头脑中,终于不再仅仅是沈从文笔下的那座凤凰城。只是,这份得偿所愿的欣喜,瞬间就被周身熙来攘往的人群,耳畔各地夹杂的陌生乡音给打回了现实。那座有白塔,有翠翠,还有人在月下唱歌的边城早已经沦为了一个游人如织的所谓景区了……
许是期望越美好,现实越残酷。改变不了现实,好在还可以转换心情,于是告诉自己越抱怨越失意,告诉自己偏执地喜欢一座城,也许本来就是自己硬在心里虚构的一种美好。于是,自动屏蔽掉周遭一切恼人的嘈杂,决意带着一直以来的期许,去寻找停留在自己心里最初也最美好的那座边城。
夜晚的凤凰好多酒吧,好多绚烂灯火,选择避开热闹人群,一个人在古城深处的巷子里穿行,耳边传来自己踏在青石板上的足音……此刻,凤凰又是自己脑海中原本的那座小城了。虽然说旅行无非就是从自己待腻歪的地方到了一个别人待腻歪的地方。但是暂时抛开熟悉的一切,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陌生地方,身边的街道、建筑、甚至是草木都是新鲜的,这样的心境其实最是难得。
午夜时分,人群开始逐渐散去,各种噪杂乐音也依次隐去。有雨,滴落在民宿的屋檐,滴落在窗外的石板路上,在滴答滴答的细碎声音里,似乎慢慢找寻到了我理解的那座城,我的那座凤凰城。回到民宿,雨声是最适合催眠的乐音,于是就在时缓时急的滴答声中,沉沉睡去。
错过凤凰的晨曦一定是桩憾事,所以早早就爬起来,不希望错过每一个见证凤凰原本美丽的机会。沱江水流很急,江水两侧围绕的山葱茏青翠,江边一座座比肩而立的吊脚楼,因为年代久远而显得陈旧,却刚好传递出岁月沉淀后的味道。晨起的小孩子们背着书包,一步步跨过跳岩到江对面的学校。所谓跳岩实际上就是没有桥板的一个个小石墩,颇有几分梅花桩的趣味。这在游人们眼中颇感惊艳的跳岩只是当地孩子们上学的必经之路而已。细想人间风景、变迁世事也都不过如此,在有些人心里头为之欲罢不能的,也许不过是另一些人眼里的平淡过往。往往换了心境,也就换了人间。水还是那一江水,山也还是那座山,但是人已经都是新人物,事儿也都是新故事了。
因为临近清明,此行凤凰除了赏风景,再一个便是专程到沈从文墓拜谒。沈从文墓地位于古城郊外的听涛山,从古城东门外的虹桥沿江下行,一路长街小巷,店铺越来越稀,游人也越来越少。由听涛山山道拾阶而上,几分钟路程便能看见石壁上书几个大字“沈从文墓地”。再往前走,原来所谓的墓地其实并没有坟冢,只是一块天然岩石,正面镌刻着沈从文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墓地四周摆放了零星野花和竹编的蝴蝶、蚂蚱,都是前来拜谒的旅人们留下的。
在沈从文墓地前静静站立了许久,心内不禁感慨,沈先生一直称自己是乡下人,始终以一个乡下人的态度面对世事,以一个乡下人的眼光描绘生活。从先生的作品里我们品读到的朴素生活方式,朴素生活态度和朴素情感在这里得到了印证。一代文学大家的墓地,仅是一块天然岩石,不事雕琢,毫无修饰,背靠青山,面对绿水,不挡道,不碍人,虽然朴素却不失风骨。
从来路下山,在听涛山半山意外发现一间小小茶室。说是茶室其实是一户山上人家的院子,主人在自家屋前搭起了长廊,精心布置了几张木桌和木凳。茶是自家采,自家晾晒的,名曰“松针老叶茶”。这茶并没什么形和色的讲究,入口的味道也并不惊艳,只是略微有些普洱的醇厚,简简单单反倒是跟当时的心境很搭配。在这儿,上山的人走累了可以随意歇脚,即便不喝茶主人家也并不在意,言谈举止中也没有丝毫生意人的样子。坐了半晌,准备起身下山,跟主人家道别,对方回一句“有缘再见。”恰恰是这句话,勾起了对《边城》结尾的联想,“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可是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
By 王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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