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听到有人抱怨说,生姜太可气,因为它总是伪装成猪肉、牛肉、鸡肉、肉丝、肉末等大摇大摆地混进嘴里,不小心吃到它就会痛不欲生,很是恼火。这倒是不难理解:当你有滋有味地夹上一块色泽亮丽、形体优美的牛肉,正打算享受柔嫩的纤维和鲜香的美味时,忽然嘴里猝不及防地跳出个火辣辣的小炸弹,粉碎了美丽的梦幻,怎能不气。
不过,你可曾想过生姜君的孤寂。仔细想来,他也是在精神呵护下成长起来的:土地需肥沃,土层需深厚,太阳太大不喜欢,雨水太多也不高兴,长到30公分左右还要为他搭上个架子。到了夏季,每隔一周都要为他驱虫,不然便极有可能夭折。这样仔细侍弄后,也要两到三年才能收割。他终于获得自由,快乐地跳进农民伯伯的筐子、坐上了进城的四轮卡车,憧憬着外面的世界像彩虹一般美妙多彩,幻想着自己优雅地排列在精美的骨瓷平盘中,被人们啧啧称赞,由衷欣赏。
如今,梦想却和现实隔岸对望。大部分时候他只能跑个龙套,最多算是个配角。“这菜用放姜吗?”这边一位先生不经意地问太太:“哎呀,别放别放。不小心吃到很奇怪的。”听到这里,生姜君心里透出微微凉意。“妈妈,我要吃炒鸡蛋!”那边一个刚放学的孩子还来不及摘下书包就吵嚷起来。是啊,鸡蛋多幸运,不论是蒸、炒、煮、煎,都是绝对的主角:煮出来晶莹剔透,炒出来软软糯糯,蒸出来入口于无形,煎出来黄白相间,圆润可人。无论怎么样,都能让观众欢欣雀跃。
但他这个配角做得绝不唯唯诺诺。他也从不抱怨生活,长于其他人的生长周期早已让他习惯了默默等待。一辈子长着呢,等等有什么关系。但是,只要有机会出场,他都是竭尽所能地卖力工作。他绝不讨好,永远本色演出。即使很多人觉得他味道古怪又辣得强硬,经常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他也从不肯改变半点。我生来即如此,自己喜欢自己就好了,他这样想着。
作为生姜君的同僚,大蒜和大葱却因当不上主角而整日愁眉不展。大葱苦恼得渐渐干瘪,大蒜忧郁得发了芽。他们的生命就这样在苦闷和伤感中画上句号。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怎么会不理解这种心情,但他却不想自怨自艾地度过宝贵的生命。既来之,则安之,是他的人生哲学。他只是静静地等待,在等待中越发成熟,在等待中孕育能量。无人问津时去晒晒太阳,心情便很快好起来了。他等待着去燃烧生命,在食客的口中燃烧,勇敢地冲过食道,华丽地冒险。只要他等到机会,就会用封存的热情迎接一生一次的际遇。
其实,本人以前与他也相处不来。主要是因为此君无孔不入,总是杀你个措手不及,态度还颇强硬。不小心吃上一口,便只能集中精神沉浸于被偷袭的苦恼中,哪还有心思继续进食。他呢,也从没打算改变行动方针,要么大隐于市要么一鸣惊人。任凭我万般不喜欢,他也倔强地坚守阵地,数十年如一日。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有生姜君才做的出来吧。好在那热辣的纤维终于成为我提振精神和燃烧脂肪的良品,我跟他也算和解了。
他确实不容易讨喜,就像我们总是很难在外表倔强的人身上找到可爱之处。那是因为我们看惯了他们强硬的一面,忘记了他们和你我一样,都有一颗柔软的心脏和纤细的神经。也许他们的前世是生姜君,所以跟他一样看似古怪,但却充满热情。一种热情浮露于外,转瞬即逝;另一种热情深藏于内,唯有拨开暗夜的迷雾才能一探究竟。对生命的热情,是灵魂中最珍贵的宝藏。而我们需要的,是一双发现宝藏的眼睛和挖掘宝藏的勇气。
如果去集市上拜访他们,你也许会看到面貌相似的菠菜,却找不到一模一样的生姜。如果不是被摊主随意堆成一座座小山,而是好生罗列起来,绝对可以上演一场自然雕塑展。假如你有时间逗留片刻,细细观看,你会在其中发现玩具熊、梅花鹿、太阳花、犀牛、拥抱的恋人…..可爱至极。
其实生姜君还有一个可爱的名字,百辣云:纵然百般火辣,却也温柔如云。正如在一个让人瑟瑟发抖的深冬夜晚,来上一碗热姜汤,转瞬间身体里便感觉到从内而外的暖,暖得四肢可以灵活舒展,暖得额头微微透出初夏的汗珠,暖得让人想起儿时外婆熬的热汤,暖得让人鼻酸。
其实呀,不管你认为他是比较讨厌还是可爱、可有可无还是爱不释手,它都是无所谓。他还是照样那么澄黄地、热辣地存在着。
文/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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