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比起来，那些海鲜池里卖的红心濑尿虾，岂止是没气质，根本就是年老色衰的残花败柳啊。
老实说，我一点都不喜欢吃有红心的濑尿虾。
所谓的红心就是濑尿虾的膏，跟螃蟹的膏一样，说白了都是成熟时候的生殖腺，然后它们就会变成卵，变成小濑尿虾。
爱吃螃蟹肉的人都不会太喜欢吃膏最满时候的螃蟹————那种人爱的是膏。因为当螃蟹生殖腺最成熟的时候，浑身的营养都忙着生小孩去了，肉的质地和味道就会带点寡，广东人说的，“削”。最佳时分是将熟未熟时，膏还软，肉且满。濑尿虾也是同样道理。
有一年深圳的濑尿虾有点奇怪，本来每年也就是清明前后长出膏来，不想5月份又长一次。原因却非常可怜，是因为过度捕捞消灭了捕捉它们的大鱼，它们活得过于舒坦，饱暖就反复思起淫欲来了。一个红心长了又长，小孩生了又生。
在汕尾的渔民老许扒拉着水族箱里那些红心濑尿虾愤愤地说：“一点气质都没有！”在他眼里，这些忙着生小孩的，已经在水族箱里养懒了的濑尿虾虽然活着，但已经算不上生猛海鲜，因为气质没有了。
“走，我带你们去吃生猛海鲜。”
于是我就跟着他出海去了。
老许看不起人们爱吃濑尿虾，他说以前渔民逮到满网这个会哭的，又扎手又没肉，只能用来喂鸭子。
但老许不知道的是，后来我去了菲律宾一个叫做“妈妈拍丝瓜”的地方，每天只有两个心愿：一个是早上4点起来，准备潜到海里去等长尾鲨。第二个是下午4点最后一潜回来蹲在海滩上埋伏那些手里拿着矿泉水瓶子的当地渔民。他们是非常抢手的人，一旦被别人先发现，我这一天的盼望就落空了。
因为他们的矿泉水瓶子里装着濑尿虾。
不是喂鸭子那种，是能把鸭子吞到肚子里那种，巨型濑尿虾。
本地渔民用的还是传统的方式，潜到水底，遇到这种巨型濑尿虾，就用矛跟它们搏斗一下，想办法抓住。抓住以后，他们就把大支的矿泉水空瓶破开，把濑尿虾装进去，一个瓶子，只能装一只濑尿虾。大的，有我的上臂粗细，和我的上臂差不多长——我可不是个死瘦子。
渔民会很乐意抓点濑尿虾卖给游客帮补生意。有潜水伙伴嘟哝关于生态和环保的事情，潜水教练说：“你抓，是违法，是破坏海洋生态；他们抓，是过日子，因为他们就是生态里的一部分。”这个说法，似乎让大家吃起来心里安一点。
“而且，”渔夫看着我们，把手一挥，“这种东西海底多死了，又不稀罕。”
这下，唯一的问题似乎只是：“该怎么做呢？”
没有任何选择，在这个岛上，你只能用这个岛的方式去吃它。那就是——清水煮煮就好啊。
事实证明，要检验一个食材是否到达了好吃的巅峰，“清水煮煮”是最好的方式。荤素都同此理。
是夜，椰子树下，4只濑尿虾，8个人站着，3分钟之内就吃完了。吃到最后有人连自己面前吃剩的壳都要重新拿回来舔一遍。还都是吃惯了海鲜的深圳人，然而个个失态。这四条红心还没来得及长出来的濑尿虾有着超乎人想象的鲜甜丰满肉体，哪怕是被让它的汁液流淌过的自己的胳膊，舔起来都觉得有种想一口咬下去的冲动。我咂了好几次舌头，每一次都觉得自己的舌头好好吃。
它们，想必都还是少女吧，想必还很贞洁吧。相比它们从指头那么大长到胳膊那么大的这些日子里，一直都还保护着自己钳子上那颗守宫砂吧——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因为这样一比起来，那些海鲜池里卖的红心濑尿虾，岂止是没气质，根本就是年老色衰的残花败柳啊。
撰文_蔻蔻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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