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现在再和我谈摇滚,我保准觉得他是装逼文艺青年。
可是年少时我却也曾为此疯狂。何况它曾和我沉闷的初恋有关。
我是在路过隔壁班的班会,透过窗户玻璃看见杨晓健的。他是那个年代我们学校里第一个玩摇滚的人,他高高瘦瘦,拨弄着吉他,故作深沉的几次鞠躬,紧皱的眉头使劲狂吼甩头:“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旁边有另一个男生跟他组合,抑扬顿挫地朗诵李白的《将进酒》给他伴奏。我被这种诡异的搭配深深震撼,那年我才16岁,第一次知道这世界除了学英语背诵一国两制外还有这种奇妙的东西。一个人一旦产生好奇,就会又多了其他的许多东西。我默默地关注着特立独行的杨晓健,直到高二文理分班他坐到我的后排,我心里很明白,我喜欢上了他。
喜欢一个人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呢?比方说我的同桌苏明丽,她的表现就是羞羞答答地回头找杨晓健说话,每次她侧坐着转过45度,就能听见她娇滴滴的声音。我尽量控制着自己不要回头,又忍不住想听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到了后来我觉得自己极度无聊,就讨好我妈给我买了个walkman。有了这个东西之后我觉得彻底的解脱,我没日没夜地听崔健,时不时就哼着“现在的问题很多,可是多不过那看不见的无穷欢乐……”有天我摇头晃脑地正自得其乐,就感觉到后座有人拉了拉我的头发,回头一看就是杨晓健的脸,他直接伸过手就拿走了一只耳机。
我和杨晓健很长时间沉迷于玩同一个游戏。比方说有时我没头没脑地来一句:“解决的第三句是什么?”他就大声地回答:“我忽然碰见了你,正看着我!”比方说有时他眼睛一翻问:“最后一枪的第三秒是什么?”我就斩钉截铁地吼:“胸膛!”时间久了周围的人都觉得我们是神经病,但杨晓健勾着我的肩膀:“别理那些听不懂摇滚的东西,你是我的知音!”我那个时候并不明白知音和情侣之间到底有多远的距离,但我被这种澎湃的惺惺相惜所感染,直到有一天我在楼下的小操场里撞见了杨晓健和苏明丽。
之所以说是撞,因为那实在是巧合得有点像是天机。第二节晚自习忽然睡醒的我,鬼使神差地决定去小操场跑跑步。小操场旁边有个高低杠,我还没走到就远远地看到了两个人影,男生坐在高杠上晃呀晃,低低地唱,他的声音那么低沉柔情:“我知道你长得美,但不想知道你到底是谁。”长发女孩在旁边仰望着男生。那一刻我忽然间心脏疼得有点发紧,月光冰凉,底下是高低杠长长的倒影,还有崔健歌里蠢蠢欲动的荷尔蒙。
我并不打算深究到底发生了什么剧情。
那天晚上接下来的时间里我跟杨晓健发生了巨大的分歧。他莫名其妙攻击了崔健的新专辑《无能的力量》,他说他讨厌那里面难以复制的说唱,还有几乎直白的对外面世界的赞赏。我几乎怀疑这个当初唱着红布启蒙我的少年是如此狭隘。我喜欢这个更加一意孤行离经叛道的崔健,我喜欢他甚至脱离了那一点点讨好的宣泄和抒情,悲从中来产生的责任感。
他不再安慰你了。他开始挑衅你。
我受了这种挑衅的蛊惑,高中毕业后听从父母的意思申请了出国留学。离开对杨晓健的暗恋甚至于让我产生了一种快感,这个让我失望的少年,我决心忘记他。
我去纽约的第一年,崔健来演出。我站在人群里,音乐一响起就泪流满面。我在心里无数次地默念,第一句是什么,第三秒是什么,我想起我和杨晓健那个自以为是的游戏。我忽然意识到这场乏善可陈的初恋在我生命中的意义,它几乎开启了我想要过不一样生活的大门,所以我以为我喜欢着不一样的人,听着不一样的歌,走着不一样的路。
而此刻当我听着《时代的晚上》,听崔健唱着:“情况太复杂了,现实太残酷了,谁知道忍受的极限到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请检查一下我的心理的病,是否和你的一样……”我瞬间顿悟,我所追求的那么多的不一样,无非是想找一个跟我一样的,不一样。
是我轻易地,把跟杨晓健丢失在过去的不一样里。
谢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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