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每个摇滚少年都会老去，成为有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
2012年谢珊珊回国，苏明丽组织高中同学聚会，她剪了一头假小子似的短发，看起来越发年轻。我摸着我微凸的啤酒肚，竟然内心有点隐隐的自惭形秽。
酒过半巡一桌同学起哄我们这对当年的神经病，她倒是毫不做作地站起来就是一句：“情况太复杂了，现实太残酷了……”唱完两句之后眼睛乌溜溜地望着我，我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年纪大了，歌词都不记得了。”
谢珊珊没多大在意，接着又开始跟旁边的同学喝酒，这个小插曲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直到苏明丽坐到我身边。她已经结婚，正是最八卦的年纪，没等我说好，劈头盖脸就问有没有惊喜。我故作言他地装作听不懂她的话题，她终于气急败坏地说，杨晓健，你一直是这样，没有出息。
她说的并不对，我的人生，其实是有这么一刻的。
刚坐到谢珊珊后面的时候，她的头发又黑又长，大多数的时候压着桌子边，有时候我会用手轻轻地触一下发尖。她从来不主动回头，一直戴着耳机，有时候头发仿佛有节奏一样地晃动，我就常常想，不知道这样的姑娘是什么样的欢喜。有次我正趴着睡觉，忽然感觉到桌子有一阵剧烈的颤抖，抬眼看见谢珊珊的头发抖啊抖的，我忍不住拉了拉她的头发说别动了，却看到她回头一瞬间的表情。我忽然间好像结了冰，然后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拿了她的一只耳机。
里面唱的居然是崔健：“现在的问题很多，可是却敌不过，无穷的欢乐。”
我想我是在那一刻，喜欢上了她。
有什么比能打动一个爱摇滚的姑娘更有趣的事情了吗？
我搜集齐了崔健所有的磁带，一首一首一句一句地学着听。我熟悉他的每一段过门，我甚至能背出每个段落的音阶。我还发明了一个只有我们俩乐此不疲的游戏，反反复复地考验着彼此对于崔健的熟悉。我觉得我们进展顺利，除了平时的冷淡她经常跟我分享一个耳机，我不错过学校里班级上的任何一场表演。尽管撕裂地唱着一块红布吓坏了低年级的学妹。
我也想知道，她可否有一刻不一样的表情。
苏明丽是一个八卦的姑娘，她能搜集到最好的军情。第一次听到谢珊珊要出国的消息是在学校的小操场上，我请她去小卖部里买了两根冰棍，我们站在高低杠旁边吃。她问我喜欢谢珊珊的什么，我忍不住脑中就想起她的黑发。在旁边一直吃冰棍的苏明丽突然间丢掉棒子，她说，你别想了，谢珊珊的父母是要送她出国留学的，你以为这样会有结果吗？
回去上第三节晚自习的时候我看见谢珊珊在听录音机，找她要过来听了听，是最新的那版专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耐烦地又把walkman还了回去，然后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失望透顶。”
我看到谢珊珊诧异的眼神，冰冷得像一道利剑，我看见她动了动嘴巴仿佛要说出一千句话，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回头戴上耳机。
那天晚上放学我一直骑车跟在谢珊珊的后面。深夜的大街上几乎没什么人，我不敢离得太近怕被她发现，又怕离得太远被她看不到，直到最后我开始大声唱歌：“你的小手冰凉，像你的眼神一样……请摸着我的手吧，我温柔的姑娘，是不是我越软弱越像你的情人儿……”
谢珊珊并没有停下来，就像她以后的任何决定走的任何方向一样，没有一丝犹豫。但这却是我人生最有出息的一刻。
大一那年元月的时候，崔健到我读书的黑龙江大学开了一场演唱会。我站在第一排，我以为我会疯狂，但我只是默默地像看着一个亲人一样地把全场听完。旁边有个女生又唱又跳，其中有好几个环节，要求大家牵手大合唱，她拉起了我的手。
她的手一点儿也不凉，很温暖。她后来成了我的女朋友，再后来毕业，我们结了婚。
那些曾经的卡带我们都不听了，偶尔有人问起我们的爱情长跑因缘的时候我老婆就会笑嘻嘻地说，我们都爱摇滚。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忽然想起谢珊珊的脸。
杨晓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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