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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10-29 10:28
作为视觉的数据
晚九点半,离2013北京国际设计周大栅栏新街景正式开幕不到72小时,都市实践建筑设计有限公司总经理吴文一还在办公室赶工,他一张张翻着这些准备悬浮在杨梅竹斜街20号北厢房展场空中的“念白”,一边用北京话诵读着,一边念叨着:这些“大括号”里的话得这么着用北京话说才地道。翻着翻着,他突然想起来似的:哟,忘了写上一条“内什么……”
在深圳、北京分别设有公司的都市实践建筑事务所是在不到三周前,应大栅栏投资有限公司和北京设计周组委会之邀,与大栅栏原住民、以雕刻木板制作年画为生的张阔合作,尝试在传统年画制作工艺之中,通过增添当代艺术的元素,找到民族文化与波普艺术的结合点,提升年画这一传统工艺的应用面和受众层。
与台湾创意设计中心与工艺研究所长年举办的致力于传统工艺与当代设计相结合的“易计划”相比,大栅栏的“在地商家提升合作试点”要低调和草根得多。
“原来我们以为是几代相传的民间艺术家,当时也是雄心勃勃……后来上门拜访手工艺人时发现,他原来是司机,应该说是个业余爱好者。”吴文一承认最初多少有点失望,不过“回来后经过讨论”,大家觉得“还是应该做”,因为“像这样一种生活方式能够在大栅栏保存下来,本身就反映了大栅栏的多样性,这就是这里的真实生活。可能没有那么高的艺术成就,采用的图案也是利用网上现成的图样复制,但是他非常热爱年画艺术,人也十分坦诚,我们被他的热情感染,想让大家知道,这的社区里有着各种各样有意思的居民。”
对于在胡同的大杂院门口逡巡着不敢入内的游客来说,很难想象如此简陋的普通民居里居然藏着木版年画工作室,女儿还远赴纽约州立大学去念城市规划研究生。吴文一和他的团队选取了张阔制作的年画中的哼哈二将,抽象处理后局部放大,布满了东西两面墙。
“它的拙劲与作为质朴之地的大栅栏的气质非常吻合,准确地反映了这里的生活风貌。”除了这两面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墙之外,建筑师们还找来几百块版子做成一面墙,“希望能把观众的好奇心勾起来,他会去问、去了解。”另外,就是屋顶吊很多话圈,好像舞台上的戏曲人物在说话,整个场景充满了穿越感。“不做评论,整个装置以张师傅为原型,但不是展示他的艺术成就,而是将他作为居住在这里的居民代表,反映大栅栏普通人的生活状况,引起整个社会的关注和认可。”
从“更新”到“再生”
试图将目光落在生活在大栅栏这片约1.3平方公里区域里的人身上,或许是大栅栏都市更新计划最为引人注目之处。“都更”的最终目标就是改善所有人的生活质量,从这个意义上说,它绝不仅仅只是建筑、规划这么单向度的事。都市更新更像是一场教育与被教育、启蒙与被启蒙的社会运动,必须将公部门、私人机构、NGO、社区住民、志愿者等各种社会力量、各路诸侯聚集整合在一起,才能形成一个长期、持续的循环过程。对于都更来说,没有一蹴而就或永恒的解决方案,往往因时因地而变,大栅栏更新计划其实是对过去三十年暴风骤雨般的疯狂城市化运动中“推土机政策”的反动。它尝试用一种缓慢而非献礼式赶工、温和而非激进、引导而非强制、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结合而非一味臆想通过规划制造繁荣、接近自然生长的手法而非外科手术般的整齐划一、保存而非推倒、空间升级而非摧毁一切、混杂而非单一,最重要的是融合新居民原住民的活街区而非宛如外景地将原有居民整体外迁的假古董,是创造新生命而非复制旧风貌更非简单粗暴的平地起高楼。用这样的一种手法进行千头万绪的旧城区改造,就是在尊重原有街区肌理和文脉的基础上赋予其新灵魂,而非重起炉灶抹去记忆和历史,是针灸而非手术,是整个生态系统的活化而非标本式保有。
距离天安门广场不过一箭之遥的大栅栏见证了北京作为帝国都城的沿革史,比如它在北京极为少见的斜街格局实际上就是金中都向元大都转换的历史遗迹,是活的京都发展史读本。直到50年前,有着600年历史的大栅栏还一直是北京当之无愧的CBD,也是北京最闹猛的商业闹市;这里被命名为全国第一个“中华老字号集聚区”,至今还有瑞蚨祥、谦祥益、祥义号门面、劝业场等四处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以及大量的寺庙、会馆、银号、旅馆、珠宝市粮食店史迹;还是文化中心、娱乐中心,琉璃厂的仕人文化、八大胡同与青楼、梨园都是出了名的,当年鲁迅、沈从文一有闲暇就到这逛世界书局,邵飘萍的《京报》,还有《北京女报》等等均在这里创办……俨然是出版、报业中心。很多戏曲界名人如谭鑫培、杨小楼均居于此,蔡锷和小凤仙的故事也发生在这里。这些历史的碎片构筑起了大栅栏丰厚的城市记忆和历史文脉,也因此每天吸引大量游客到访。
今天的大栅栏是个停滞与活力并存、衰败与兴旺共处、“死结”和可能性同在的矛盾之地。一方面,始于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大规模成片开发的房地产模式和北京旧城保护之间的矛盾,一直困扰着大栅栏地区的活化和复兴:日益高企的拆迁、腾退补偿成本,历史保护区域内低密度的控制性规划,使得成片拆除旧有建筑、平整土地进行全新建设的方式既难以实施,又难以获利,更不要说这种方式对旧城原有生态的巨大破坏了。这就使得政府部门希望通过房地产开发,带动基础设施更新建设的思路变得困难重重;另一方面,心理上等待腾退的原住民对维护和建设社区缺乏主动性,区域内本已落后的生活条件、社会与经济环境持续恶化,终于蜕变成为北京低收入群体及外来打工人口聚集地。
回过头看,大栅栏因种种机缘巧合导致的停滞和“死球”状况,或许为它赢得了一个难得的喘息、调整乃至重生的机会。在旧路难走、整体社会环境发生剧烈变化下产生的大栅栏更新计划有无奈、被迫的一面,这种无奈既是真实的,也反过来说明新的旧城开发思路和模式的不可逆转。据说北京城原有胡同三千多条,如今还剩七、八百条,仅大栅栏地区就有110条。作为北京老城区的一个符号,大栅栏的更新再生不仅仅是京畿心腹之地胡同生活方式的重生复兴,它对其他城市的城中村、里弄等城市旧区改造更带有示范效应。
跨学科城市研究项目关注大栅栏
“胡同生活方式的核心价值是什么?除了生态概念上的可持续发展,是否还存在一个社会学概念上的可持续性发展?”META-工作室负责人王硕一直以来对北京等亚洲大城市的自我生长方式特别感兴趣,他认为这种新生的城市现象和背后的运作机制“充满了复杂性、多样化、有机性和矛盾性,是已有的建筑学科从来没有讨论过的东西”,尤其是“它的这种灵活系统、混杂状态对很多失去活力的欧美城市充满了吸引力”。
对于都市更新与老城复兴,王硕认为,这些年来一直在保护与拆除重建两极之间来回摇摆,“我们希望摆脱一直以来非保护即拆除的策略,对公共空间、基础设施升级的有效干预和控制是必要的,问题是如何将这种控制变成良性的引导,从而推动底层自发性的空间转型,找到使衰退的城市状况展现活力的激活方法。”
这是王硕广邀建筑师、城市研究专家、艺术家、社会学家、策展人、媒体人和开发商等各行各业人士,通过一个新颖的议程来有效衔接并促成跨学科项目“超胡同”的来由,项目由一系列圆桌讨论、工作坊和公众活动组成,从去年年中开始执行,为期两年,部分的研究成果设计周期间将会在茶儿胡同3号得以展示。“META的意思是元,关于,之上的,所以‘META-胡同’这个项目不仅仅是在谈胡同,它试图通过城市研究与其他学科的嫁接、交叉来寻找对胡同这一‘城市涌现’新的理解,藉此揭示它所呈现的特质,最重要的是,找到未来的种种可能。”在他看来,目前大栅栏地区不少的空间改造案例中,显示建筑师对胡同的理解存在偏差。不过他认为,这种“试错的过程”,正好可以听取反馈,学会如何与周围环境融合。
王硕还没计划加盟“大栅栏领航员”,这是今年北京国际设计周设计之旅“大栅栏新街景”的新板块,通过与建筑师、设计师、规划师的合作,解决在区域改造过程中的一系列公众难题,推进在地居民及商家参与地区共建。这是一个试点性质、示范意义的项目,它尝试在大栅栏的建筑空间改造中找到工具盒或指南式的样本,也希望在社区环境营造及公共设施建设、运用设计力量提升在地商家品质及手工艺再设计的合作中进行试点;当然,这也是一个长期的项目,它为大栅栏地区带入了一批现实的或潜在的新居民。设计周期间,“大栅栏领航员”项目的第一阶段成果,将会以概念呈现(装置、展览)或者直接参与和实践;设计周结束,随之进入第二阶段,计划到2014年年中完成方案实施。
与一般的双年展或三年展不同,北京国际设计周只有短短一周时间。在这一个礼拜里,大栅栏的一些街道和节点实际上变身为一个以老城区、老街区改造为母题的建筑、设计及当代艺术展场。比如今年的设计周期间就有80多个展览分布于三井片区“设计发现”原生态社区聚落、杨梅竹斜街“设计复兴”文化街区聚落、大外廊营厂房“设计再创意”艺术节点聚落三大区域。就像国内外的很多案例一样,北京国际设计周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大栅栏地区尤其是杨梅竹斜街的复兴,而“大栅栏领航员”项目则第一次大规模地将 “大栅栏更新计划”引向深入,今年就有超过十个设计群体进入到长期的胡同保护改造,成为胡同复兴的星星之火。
Ubi艺廊:大栅栏的第一个创新空间
Ubi艺廊是在参加了2012年北京设计周之后,决定在大栅栏一直发展下去的。“我们是这里的第一个创新空间,去年对我们来说是一次重大考验,现在我们已经准备好进入下一个阶段。”Ubi艺廊来自荷兰的创始人和策展人施鹤玲原先是荷兰大使馆的文化参赞,在北京工作五年后,她无意转任使馆的商务参赞,遂决定辞职,以在杨梅竹斜街开设这家新业态创意空间为生,而且合同一签就是五年。对她来说,她过往在阿姆斯特丹目睹和感受的老城区复兴经历是她的信心来源。
隐藏在胡同深处的Ubi艺廊过去一年可谓北京设计界的异数,这里举办了好些极富创意的首饰设计和高品质的当代陶瓷作品展,还邀请她的欧洲朋友、美院学生来此体验胡同游、开展工作坊。施鹤玲希望通过这家店挖掘亚洲首饰设计新锐,并提供中外首饰设计师观点、思想的碰撞交流平台。“你在这里不仅能看到中国艺术家的最好手笔,也有欧洲设计师的小作品。”就在设计周前夕,她搬到了杨梅竹斜街60-62号,这是Ubi把街上两处旧房子合二为一,重新翻修后形成的新空间,“我们已准备好展示新的收藏。碰巧阿姆斯特丹又是今年北京设计周的主宾城市,所以这次我们专门筹划了几个荷兰导向的活动。”
在Ubi艺廊新址举办的专题展“漂浮”选择了作品以水和海洋生物为主题的八位艺术 家,观众可以在这里找到用沙子做的手环、陶瓷鱼鳔装置、镀金箔的凤尾鱼,还有漂浮的硅胶生物……“水是荷兰风景中最具标志性的元素, 它在很多方面影响着这个国家的人民,它让阿姆斯特丹有了绕运河建城的可能。跨越海洋, 通过运输东方货物到欧洲,水把荷兰和中国连接了起来。这是一个长久的贸易和文化交流的基础。”施鹤玲解释道。
展览之外,Ubi艺廊还会邀请参展的新一代设计师代表Agnes Fries在大外廊营胡同8号的厂房举办一次讲座分享她的经验。从2008年以来, 陶瓷设计师Agnes Fries就在景德镇用当地的工艺技法来发展产品,通过这次在Ubi艺廊展出的她在景德镇期间制作的作品,这位融合了东西方文化的艺术家在强调面对创意和生产时顺其自然重要性的同时,也向中国的陶瓷生产提出了问题。
微胡同:地上长出来的建筑
标准营造事务所在杨梅竹斜街53号的“微胡同”实验项目让人眼前一亮。“选择进驻杨梅竹,是希望能够尝试实践微型胡同空间住宅的建造,从而给公众以更多的生活空间想象。”建筑师张轲介绍,项目所在地原先是两个大的四合院,“权属关系复杂,不可能完整改造,但已经腾退的房子空着又没有生气……”他从胡同的加建得到启发,“加建是胡同里很有生气的元素”,关键是如何将这一元素整合到新的空间里去,实现从新到旧的过渡,最终他在一个30平米的空间里或悬浮或落地,搭出五个亭子间来,从胡同深处甬道望去,仿佛从地上长出来的建筑。“这里可以居住,也可以成为创新型的工作室、小餐厅、咖啡店、书店或者小型手工商店;前面三十平米左右的门厅可以作为临时的展览空间,或者举办小型论坛、沙龙、工作坊,也可以邀请周边邻居到访,成为社区口述史的记录站。我们考虑的不仅仅是一个住的问题,而是可持续的生存方式,住在院子里的人会带来什么样的生活上的改变,如何使这一空间能以有机生长的方式延续,与周边共生。”
“微胡同”实验项目前后进行了一年半有多,可见杂院空间改造的艰难。
Re-Up:良心消费实验场
另一个值得特别关注的项目是海归设计师琳琳对抗过度消费、倡导循环利用、回应街区升级再造的“Re-Up再躁”项目。
琳琳今年初带着其伦敦创意团队Jellymon进驻当年京剧名伶谭鑫培练功房隔壁的大外廊营胡同5号,她将这里作为其可持续性设计生活品牌——壹勺子糖的运作总部,未来将成为 “无愧疚城市环保”概念的宣传窗口以及一系列教育性学术性演讲、工作坊的大本营。今年设计周期间,琳琳在大栅栏区域启动了一系列升级再造项目,包括与著名的Buro Happold英国标赫工程顾问公司合作,投入100多万元完成铁树斜街典型art deco风格的北京继电厂文物建筑加固修复,并将之改造成一个全方位的升级再造体验空间,包括创意有机食材和天然原料餐饮、设计产品和被《Elle Deco》选为2012美容护理绿色之选的Eco&More零包装再添加专卖,全方位推广其主张。
设计周期间,这里将举办一个废旧材料再利用概念的家居作品展,以及一个以当代艺术手法表现的社会项目“餐见艾米”。艾米是一头70斤重的小猪,琳琳专门为她找来了北京米其林餐厅布鲁宫的主厨Brian Reimer及其团队,还配套设计了流动的外卖三轮车,甚至与北京自然历史博物馆的标本制作课合作……小猪艾米从京郊农场启程,来到布鲁宫的高尚厨房,再被转运到壹勺子糖的工业设计工作室,最后到达博物馆标本室的整个历程都被全程记录并将制成视频播放,从而使得这一360°体现升级再造概念的艺术设计项目成为一个有趣的公众教育项目。
Michael Young的公共厕所
来自香港的英国工业设计师Michael Young工作室专为大栅栏地区设计的“胡同里的厕所”也值得留意。马岩松设计的胡同泡泡曾让人惊艳,Michael Young的工作室则采用在有限的空间中用简单的框架遮盖住公厕的方法呈现,“这样做不仅仅是为了好看。说来简单,但这是我们根据自己在工业与室内设计上多年的经验,打造出的一个不仅仅只是关于光与空气流动,更多的是关于尊重历史与未来的建筑。我们也设计了一个新型的瓦片结构 ——不仅仅呼应胡同中的建筑风貌,也能阻挡烈阳和雨水。此外,这样的瓦片设计也能在极端天气下保证公厕内的温度在正常范围内。”
Michael Young希望这一设计理念是可以被复制的,“因此要解决公厕在结构上的挑战,需要使公厕的内部坚固并且具备功能性。传统公厕一般配备五个无冲水的便器,为了给使用者一定的私密性与良好体验,我们在有限的空间内设计了四个如厕间,希望能提供更高的生活质量。”Michael Young的这一新形态胡同公厕,简单的内部结构不仅使得清洁工作容易执行,空气流通也更加顺畅。原本公厕外部的电箱被遮盖,排污系统方面也便于管理。由于时间的匆促,这一概念尚未执行,让人颇为期待它在胡同的真正降生。
2011年启动的大栅栏更新计划能否突破地产狂欢的单一模式,在全球文化保育的热潮中,最终在这片天安门广场西南面的老城区成功地营造出一块创意设计的飞地,进而形成共生聚落,无疑值得持续关注,但更重要的是,这一计划的实施过程,能否成为一场真正的在地人共同参与、上下形成合力的社会运动,果能如此,大栅栏的经验甚至能够成为整个城市转型的推动器和发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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