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限选择：小空间里的美好生活

　　随着国内城市化的进程不断推进，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怀揣着梦想涌向城市。他们中的许多人，可以克服陌生环境所带来的疏离感，可以在本地人的质疑与审视下靠自己的努力赢得尊重，却无法在都市的高楼大厦里找到一间可以安然生活的小屋。高房价，买不起；高租金，租不起。眼前的现实似乎无时无刻不在拷问着那些有责任感的建筑师：设计，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城市人口高密度分布，中国不是唯一。与我们比邻的日本，比我们更早也更严峻地面临这样的事实。集合住宅，就是日本建筑师面对问题给出的普适性答案。

　　从日本战后大规模修建集合住宅到今天，日本的集合住宅已经走过60多年的历史。如果说早期的集合住宅更多考虑的是如何在有限区域容纳更多的住户，并同时适应不同的日本家庭对家人团聚、共同生活所产生的各种要求的话，那么，随着日本城市居民观念的变化，对个性、品质、独立生活的要求逐渐取而代之。如何在小空间内营造舒适、有品质的生活，成为日本建筑师关注的焦点。他们所做的尝试，或许会对今天发生在中国城市里的许多建筑问题，提供有益的参考路径。

　　错落而温暖的“HUTCH”

　　HUTCH，“箱、笼”的意思，尤其指“兔笼、兔窝”，美语里常用该词特指“小屋”。日本建筑设计师谷内田章夫（AKIO YACHIDA）借用它来形容自己设计的阿佐谷南的联合住宅。

　　阿佐谷南的联合住宅（建于2009—2011）是位于东京都杉并区高密度住宅区内的出租集合住宅，建筑师谷内田章夫在建筑占地面积不足350㎡的地块上设计了一座二层住宅。在极其有限的建筑空间中，竟然容纳了21个居住单元——每户的面积从21.30㎡～30.24㎡不等，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兔窝”。然而，经由建筑空间的巧妙分割，21家住户在各自的复式立体空间中享受着属于他们的美好生活。

　　尽管小，每户却都可以拥有独立的二层空间，这恐怕是建筑物最吸引人的地方。不太强调高度的卧室被置于跃层，下面的主空间承担了住宅主要功能：客厅、厨房和卫生间，一楼的住户还同时享有一处高约1.4m的半地下空间用于储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各部分在满足功能的前提下相互连接。建筑空间本不大，却因为用心经营出的错落而平添了深邃的空间感。居住其中，既能感受到因视觉的适度阻隔而产生的变化，又因为空间的实际连接而不至于感到局促。

　　为了在小空间体现通透感，窗户成了设计师下功夫较多的部分。建筑在狭长地块上的小楼给了建筑师最有利的条件，两边都是街道，刚好可以确保每个独立居住单元都可以有大大的窗户望向室外，即使是不足两米高的跃层或储物间，也拥有足够的室外光源。即使居住在小空间里，也一样拥有自由享受阳光和新鲜空气的权利，这难道不是一件很惬意的事吗？

　　考虑到在小空间居住的人多为单身或是丁克家庭，建筑师还有意识地规划了必经道路的人行流向，为住户彼此间的遇见和聚集创造条件。面向东侧道路的镶嵌玻璃的多功能室成为了住户们必经的入口大厅。这个大厅兼有洗衣店和图书室的功能，住户们随时可以将其作为集体交流或沙龙活动的场所使用。书架上的书是业主们的收藏品，在保证归还的基础上可以把它们带回自己的房间。多功能室的面积仅为25㎡，不足总建筑面积的5%，这个比例完全不会对单户住宅的功能产生影响，却有效地连接了21个家庭的交往和问候。或许只是去洗衣店取衣服，或是从书架上拿下一本喜欢的书，你就可以转身看到邻居温暖的笑容。而夜间，在道路上就能看到多功能室桌上被点亮的灯，就像是家中的亲人在静静地等候着每个归人。

　　成为风景的住宅

　　在今天的日本，像阿佐谷南的联合住宅一样占地面积很小，空间布局简单紧凑又别具风格的微型集合住宅，如一颗颗闪烁的星星，点缀在日本的许多街区。建筑师用心营造着它们的内部空间，让每个住户的“小家”与整栋建筑的“大家”融为一体，从而将建筑本身演绎成为住户生活中的别样风景。

　　用贺十字路口的集合住宅（建于2009—2011），就是这样一座成为风景的房子。这座地处东京都世田谷区用贺商店街十字路口的小楼共有四层，建筑占地面积小到只有128.48㎡，容纳14家住户集中居住。建筑师若松均希望建造一个“在采光中厅设置很多留白空间，在每一层都可以仰望天空、感受风穿行而过，洒满阳光、具有开放感的空间”。为了实现这样的想法，四层通高的吹拔呈现在住户视野当中，各住户在每层平面上围绕中央吹拔呈环形排列。作为大型的留白空间，中央吹拔使外部的空气与光线充分进入到室内。这个空间，既是确保住户之间相互距离的缓冲空间，也为住户们提供了享受宁静、分享天空的场所。每个住户都会有巨大的窗户面向中庭，这个充满阳光的中央吹拔，自然就成了每户人家洒满阳光的“大客厅”。风声、街道偶尔传来的声音以及时刻变化的光线，构成了中庭24小时不断变化的表情。守着一间这么美的客厅，住宅单元内的空间小点儿又怎样？

　　为了让每层楼的住户都感受到与户外的连接，增加住宅的开阔感和延伸感，建筑师在设计元素的使用上也淡化了建筑内部空间与外部空间的差异，甚至特地引入户外造景材料来建造建筑内部的公共空间。中庭与走廊的地板均镶嵌有冲蚀过的大粒砂石，模仿了户外庭院的肌理与质感；传统日式枯山水的部分元素，也被符号性的设置在中庭。居住其中的人穿行其间，自身也变成了别人眼中的风景。室内、室外、街道与住户，在光线与空间的协调下达到了一种巧妙而精致的平衡，共同构筑了这个属于小空间的美丽风景。

　　无独有偶。今村水纪和筱原勋建筑在东京都世田谷区驹泽公园的家（建于2010—2011），则通过对木结构的改造和应用，实现了让住宅“成为风景”的可能。这是一个住宅改建项目，建筑师敏锐地把握到了原有建筑物的主要特征——集中的木结构骨架，并巧妙地加以利用，通过适当增减梁柱和在栋与栋之间安装尺寸高大的玻璃窗，有效地消解了户内户外景致的界限。不仅如此，正中间的房屋还被建筑师改建成种满植物的室内庭院，在家中的每个角落，都能感受到身处庭院的悠然自得。

　　可选择与可改变

　　小型集合住宅空间虽然有限，设计难度却一点都不小，这主要是由于集合住宅在某种程度上是作为一种代用空间而存在，越小的集合住宅，代用的属性就越明显。如何建造可以接受各种客户群、适应流动生活方式的平台，成为集合住宅建筑师考量的重要问题之一。考虑到小型集合住宅的使用人群多以住在城市中心的单身、丁克家庭为对象，建筑师无法预测居住者，无法了解居住者的兴趣爱好、生活方式，缺少决定空间的依据。对此，建筑师给出的答案是：回归生活最本原的功能，并以此为依据为使用者提供现有区域内建筑尺度最大化的、具有可改性的简洁空间，强调居住者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和调整空间，使其更加符合居住者自身的生活方式。建筑在群马县高崎市的“萩塚的长屋”（建于2009—2011，建筑师：藤野高志），就因为它的“可改变”而成为园艺师、设计师、建筑师之类人群向往的居住地。建筑物因为留出了比室内空间更大且随机介入到住宅空间的公共空间，使处在建筑中的每一个住宅单元都各不相同；无数根据住宅结构生成的、没有设定明确功能的外部私人专有空间，散落在建筑物的各个角落，每个人都可以依据自己的喜好和特长，定义属于自己的庭院、餐厅、画廊和停车场。

　　除了空间的可改变，用心的建筑师往往还会提供尽可能充分的户型供居住者选择。前面提到的阿佐谷南的联合住宅，建筑师就是在确保整体风格相对统一的前提下，在21个居住单元中令人惊讶地打造了十种形态各异的户型；租户可以充分考虑自己的需求后，像在品牌店挑选自己心动的衣服一样，选到更加适合自己的那一款。

　　期待与小空间的美丽邂逅

　　对建筑师而言，小的集合住宅有许多大空间无可比拟的优势。在土地成本日益增高的今天，减少占地面积就意味着减少资金投入，这对开发商、住户而言都是好事。尤其是那些刚走出校门，有着独立愿望却没有足够经济实力的年轻人，一处小小的住宅，也许可以让他们的独立梦想变得并不那么遥不可及。与此同时，因为小，许多在大空间没勇气或不便于实践的构想，只要房子的主人不反对，外观又不对街区产生负面影响，就有在小空间变成现实的可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微型集合住宅空间可以说是建筑师的一种财富，它提供了变化和试验的多种可能。

　　即便在集合住宅建设相对完善的日本，这些面积很小的房子也并不是人们的永久居所，更多时候，它们作为一种过渡空间存在，为有独立住房需求或是寻求大家庭生活之外体验的人们提供选择。它可以是你参加工作后的第一间房子，也可以是人们为了方便工作之余的小憩而就近选择的居所。当新的需求产生，人们会陆陆续续搬离微型集合住宅，在另一处更大更美的空间里开始自己新的生活，然而在那之前，那段属于他们的“小空间记忆”，一样美好得令人怀念。

　　建筑师，我们需要这样的小空间。

　　文 Article>张长征 Zhang Changzheng；图 Pictures>日本株式会社新建筑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