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设计聚会

　　第八届“设计检阅”设计节

　　每年夏天，法国南部的地中海小城耶尔（Hyères）总能汇集全法乃至全欧洲最好的年轻设计师与媒体、厂商、画廊一起，在一座名叫诺阿耶（Villa Noailles）的老式花园别墅里聚会。这是自2006年起“设计检阅”（Design Parade）设计节的固定场所。该设计节旨在发掘设计界的新生力量，给初出茅庐的年轻设计师一个切磋和发声的机会；同时，趁着夏日海滨轻松宜人的气息，营造聚会式的交流氛围。相比米兰、巴黎等地的大型设计活动，它小而专注，因此更被业内人珍视。

　　通往独立

　　今年是“设计检阅”的第八年，与往年一样，设计节在三月份停止了对参赛作品的接收，开始组织评委在巴黎进行作品初选。此轮遴选出的十位年轻设计师，能够在夏天将自己的作品展示在诺阿耶别墅中，接受再一次的检阅。除了众所瞩目的评委会大奖以外，设计节还设有公众奖、评委会特别奖和瓦尔区议会奖（瓦尔区是耶尔市所在地区）用以鼓励出色的设计师。值得关注的是，最终赢得评委会大奖的设计师得到的不是一笔单纯的奖金，而是许多令人羡艳的创作机会：一张巴黎克莱欧画廊（Galerie Kreo）给出的5000欧元的支票用于研发和制作一件个人作品；为期一年在巴黎赛弗尔陶瓷城（Sèvres - Cité de lacéramique）研究与命题创作的机会；为期一年在马赛国际玻璃艺术研究中心（CIRVA）研习与自由创作的机会，以及之后将这些作品在各种设计活动中展览的机会。

　　这种奖励方式体现了法国设计教育中培养精英的一个态度：所谓设计精英，是能够作为独立的创作者，运用文化、艺术和技术等资源发展出有价值、有个性的设计作品的人，而不是致力于成为企业和机构高级员工的人。这样的定位，呈现为入围设计师身上的共性——独特的视角、强大的研究能力，和把一个项目完整实现的执行能力。历届获奖人的职业发展轨迹印证了“设计检阅”的这种态度——他们无一不是走上了独立设计师的道路。其中已经显露成就的如2006年第一届的获奖人艾鲁瓦·沙法埃（Eloi Chafa），他后来与佛朗索瓦·丁健(Jean-fran ois Dingjian)一起创办了著名的正规工作室（Normal Studio），在形态研究上独树一帜；获同一届评委会特别奖的瑞士人阿德里安·罗维洛（Adrien Rovero）也于同年创立了个人工作室，如今活跃在欧洲设计界，长期与一线品牌合作；第三届的公众奖得主康丝坦丝·奇赛（Constance Guisset）则是法国当代设计中最耀眼的女设计师。可以说，能够从“设计检阅”脱颖而出的年轻人，很幸运也会很辛苦，走上独立设计师之路的他们，将会面临普通人无法遇见的机遇和挑战。

　　过程之美

　　观看“设计检阅”入围者的作品，并不像是观看一般意义上的设计展览，倒像是来到十位出众毕业生的答辩现场。他们并不仅仅展示最终完成的一件作品，而是将有价值的文献、草图、研究模型、样品甚至失败的实验过程一起呈现。同毕业答辩一样，评委看重的不是最终完成的作品怎样，而更在乎一个设计师有没有能力提出有趣的问题和有没有能力对问题进行深入的研究；而最终实现的作品最关键的部分，也正在于是否准确地回应了提出的问题。本届设计节的评委会大奖得主马修·贝依鲁来·吉里尼（Mathieu Peyroulet Ghilini）的作品，是他耗时一年的毕业设计——《巧妙性》（Sophistication）。一组关于物体之间连接方式的研究与实验，最终落实在四件组装方式各不相同的托架上。谈到这个作品的源起，吉里尼坦言，无论是他的毕业论文还是实物作品，它们最核心的问题都指向“形式”二字。对于“形式追随功能”这句影响设计行业至深的名言，他既怀疑又无法置之不理；他觉得需要通过自己的验证才能确认“形式追随功能”到底在何种意义上是成立的，而彻底追随了功能的形式是否足以让一件物品乃至建筑立足于人类生活。抱着这样的问题，他将论文的研究范围框定在建筑学的现代主义运动和后现代主义运动对于装饰、颜色、象征元素等问题的不同态度上，通过对比和分析去探讨形式与功能的博弈关系。

　　而在随后进行的实物创作中，他首先回归基本，从最小的功能性部件，比如一把铁锹的铲子与木柄之间的连接方式、一张桌子的桌板与桌腿之间的连接方式这样的问题入手，提炼这些小小“关节”的结构模式和运作方法。接下来，他选取了“托架”这一最基础的功能性家具进行发展，将各种“关节”部件应用到托架的腿与横梁之间的连接中。在这个过程里，意大利设计师吉奥·彭蒂（Gio Ponti）设计“超轻椅”（Superleggera）的方法启发了他。如法炮制，他运用一种“关节”先搭出一个稳固的托架，然后在保证稳固的前提下消减尽量多的材料直到无法再减，以此来寻找一个只剩下“功能”，而绝无多余成分的“最轻”的托架。当运用T型铝制型材和焊接的方式制作完第四个“最轻”的托架时，吉里尼对作品的性能与轻盈度已经相当满意，然而在采访中他认真地补充道：“真的看到一个几乎只剩下功能的形式时，我还是意识到这是不够的。我要把有些地方加厚加宽，因为最终‘美’是对于形式与功能的平衡。”

　　令人耳目一新的还有获得瓦尔区议会奖的作品《轮廓与实体》（Line and Mass）。这也是一份毕业设计，作者罗荷琳·加里奥（Laureline Galliot）所做的是关于设计方法的创新。一开始她提出的问题是：两种不同的造物方式——由轮廓出发和由实体出发——分别会导致怎样的结果？在研究的初阶，通过对身边的物品进行收集和归类，她总结出：由轮廓出发的设计主要运用在实用性的、工具性的物体上；而由实体出发的设计则常常体现在带有运动感的色彩上，例如彩色的糖果、玻璃制品、陶瓷制品以及塑料制品。追根溯源，这是两种不同的感知事物的方式，类比法国绘画史上的两位大画家安格尔和德拉克洛瓦分别代表的强调线条、轮廓与强调色彩、体感的对立主张，加里奥认为前者所代表的思维方式已经普遍存在于强调功能性的设计品中，而要将色彩与体感也融入到设计方法中，则必须要发展出新的设计工具与设计流程。具体地说，就是要让色彩与体感替换掉线条、轮廓，成为草图与模型中的第一要素。从当下常用的设计工具和成型方法入手，她选择了基于多边形网格建模的三维软件和能够用于精确成型的三维打印作为条件，试着用捏橡皮泥的方法在三维软件中塑造出想要的物体的形状。为了可以在塑形的同时引入“色彩”这一元素，她在软件中设置了一个新的工具，以保证设计师可以用它在三维形状上自由地加上想要的颜色和笔触。因此，三维打印机不仅需要能够精确成型，还要精确成色，加里奥作品的成功之处正在于同时做到了这两点。使用这样的设计方法，可以让一部分原先依赖于手工的设计工序也能接纳数字化的设计工具。或者说，让设计师在构思产品的时候也能触及更深的工艺领域。

　　获得公众奖的日裔设计师山本麦（Mugi Yamamoto）今年六月刚刚毕业，他所展示的是在校期间参加的一个以“重力”为主题的工作坊的成果。在作品《天然混合物》（Bio Composite）中，他以学校所在地洛桑当地的泥土为主要原料，加入其它材料，试着调制出坚固、轻盈而且无需烧制的环保“混凝土”。他的研究方法是穷尽所能地尝试各种配方。每一个他所尝试的混合物都会用同样的模子做成一样的大小，再进行自然风干，随后，用碰撞测试的方法来测量每种混合物的牢固程度。整个过程中他总共试验了50多种配方，涉及的材料有水泥粉、木屑、黏土等80多种。在展览中可以看到他研究过程中制作的50多块不同配方的样品。最后，他选择了其中一种兼具坚固性和轻薄性的配方，用这种混合物做成了地砖、一桌两椅以及一些小型容器。

　　树荫下

　　从几位获奖者的作品中不难发现，研究过程的丰富性和作品的延展性是“设计检阅”设计节相当重视的元素。而除了比赛与展览，“设计检阅”的看点还在于讨论。在这个名为“树荫下”的环节里，人们在诺阿耶别墅的花园中，畅谈关于设计的种种话题。有学者、媒体人和文化官员谈论设计现象与文化政策，也有往年获奖的年轻设计师讨论一个个有关创作的具体问题。“工艺与现代性”、“自生产”、“新的设计政策”等话题都在这里被探讨。设计前辈如布鲁莱克兄弟(Ronan&Erwan Bouroullec)、艾拉·琼格里斯（Hella Jongerius）、康斯坦丁·葛切奇（Konstantin Grcic）、杰士帕·莫里森(Jasper Morrison)、深泽直人（naoto fukasawa）和史蒂芬·迪兹（Stefan Diez）等人也都曾出现在这里。南法夏日午后的气氛似乎有种魔力，让台上台下的距离显得不那么遥远，今日坐在观众席中的晚生后辈，或许就是日后在讲台上拿着话筒的那个人。

　　文 Article > 谢弘 Xie Hong ；图 Pictures > 诺阿耶别墅 Villa Noaill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