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扩展的博伊斯艺术

  • 来源:艺术与设计
  • 关键字:社会雕塑,博伊斯,里程碑
  • 发布时间:2013-10-29 14:27

  “人可藉艺术处理所有的事,人可藉之改变整个世界。”——约瑟夫·博伊斯

  近期在中央美院美术馆展出的由朱青生和易英策划的“社会雕塑:博伊斯在中国”(Social Sculpture: Beuys in China),算是博伊斯第一次被正式和严肃地以展览的方式介绍到中国的尝试。这批作品其实是德国的一位收藏家博格(Michael Berger)多年来的收藏,这位70多岁高龄的收藏家,一直希望博伊斯的作品能够来到中国,并且长久地留在中国。如今,这批作品已转由上海昊美术馆(How Art Museum)收藏,而正是基于这样一个收藏的行为,这个展览才得以在中国实现。

  很显然,原属博格的收藏并非博伊斯那些为人所熟知的“重量级”代表作。除了有七个重要的玻璃柜呈现艺术家创作的实物(确切地说,是呈现博伊斯行为表演之后的“遗留物”),以及现场播放记录博伊斯行为表演的录像之外,展厅中大部分展示的是经由博伊斯签名的海报、邀请函、明信片和照片,以及与博伊斯相关的文献,包括报纸、杂志和书籍等。不过看得出来,展览经过了非常精心的设计和布置。随处可见的黑板、昏黄的灯泡、展墙上的大事记,所有这些都营造出一种庄严的氛围。这样的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磁场,当观众进入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住,并且沉静下来观看。

  “纪念碑式”的玄武岩柱

  在刚进入美术馆的时候,我们首先看到了五块“玄武岩柱”,和对应摆放着的五棵盆景式的植物。也许我们马上会联想到博伊斯于1982年参加第七届卡塞尔文献展的作品《7000棵橡树》,因为当时这个计划除了种植橡树,还在每棵橡树旁边对应地放着一块玄武岩柱,博伊斯把它称为“里程碑”。他把这件作品视为“以城市的森林化替代城市的管理”,而德文的“森林化”(Stadtverwaldung)和“管理”(Stadtverwaltung)恰好相近。这项具有强大生命力的计划,直到第八届卡塞尔文献展举行的时候才得以完成。那时,博伊斯已经去世一年左右。

  《7000棵橡树》这项历时五年多的计划,对于博伊斯来说,不仅仅是一个绿化生态意义上的作品,更重要的是,它是“社会雕塑”的一项非常重要的实践。因为这个计划在实现的过程中,虽然耗费了庞大的经费支出,遭遇了很多的问题和诘难,但是同时也卷入了成千上万人的参与,最终共同完成了这项计划。这也是他在“社会雕塑”这一核心观念中所强调的,每个人都是“社会雕塑”的本体,他们都有可能发挥潜在的创造力,一起塑造“社会”这件大型的“雕塑”——一个不仅仅只是物质层面的,同时也隐含着精神层面的“雕塑”。

  对于橡树和玄武岩柱的选择,博伊斯必定是有其用意的。因为橡树是一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可以自由地生长;而玄武岩是经海底火山熔岩喷出后冷却凝结而成,质地坚硬无比。将这两者放置在一起,形成了两极的对比。

  不过,《7000棵橡树》是在德国卡塞尔实现的,它不可能来到中国。在美术馆入口处所看到的这几块玄武岩柱,它或许只是与《7000棵橡树》中的玄武岩柱来自于同一采石场,是因收藏家博格对于博伊斯和这件作品的热忱而产生的一项富有想象性的“收藏”。它既不是博伊斯的装置作品,也不是他的行为表演的遗留物,它只是为纪念博伊斯和这件作品而存在的“纪念碑”。作为这个展览的引子,这几块玄武岩柱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成功,它们被剥离了语境,看起来甚至让人觉得有点怪诞。

  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画作

  博伊斯在15岁左右的时候就已经显露出他艺术创作上的才华了,1936年他在纸上创作了一幅用水彩和铅笔绘制的风景画《林登附近的风景》,这也是他保留下来的少数绘画作品之一。我们所熟悉的博伊斯的创作,主要还是他那些具有代表性的行为表演。不过,直到20世纪60年代,在与白南准和激浪派的短暂交往之后,博伊斯于1963年才开始他最初的两个行为表演:《西伯利亚交响乐,第一节》和《为两个音乐家作曲》。

  在“社会雕塑:博伊斯在中国”展中,我们可以看到的是记录艺术家在1965年的行为表演《如何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画作》的录像,这场表演当时是在杜塞尔多夫的一家画廊中进行的。它是博伊斯一件非常具有代表性、同时相当令人费解的作品。

  在这个行为表演中,博伊斯在自己的头部涂上蜂蜜,撒上金箔,左脚穿着毡垫,右脚绑着一个铁垫,怀抱着一只死兔子。起初他坐在空间角落的凳子上,背对着观众;紧接着,他抱着死兔子在空间里踱步,带着它仔细地观看画廊中的每件作品。他有时喃喃低语,有时提提死兔子的耳朵,有时牵动着它的两条前腿,有时则把死兔子放在地上,用嘴巴咬着死兔子的耳朵,跪在地上缓慢地挪动着它,假装这只死兔子正在边走边看作品。在整个过程中,观众只能通过窗户观看,直到表演结束,他们才得以涌进空间。这时的博伊斯抱着死兔子,又坐回角落的凳子上,俨然成为了“雕塑作品”。整个过程持续了三个小时。

  在博伊斯对于这件作品的自我表述中,他谈到一个核心的想法:“人类的思想也能够是活的,但它也可以被理性化到一定程度,而死亡下去,并且在政治或教育的领域表现出其死亡的特点。”博伊斯从1947年开始进入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学习,到1961年他正式成为这个学院的职员,在这个过程当中,他对于教育体制和教学方式必定有着深刻的体会和自身的看法。所以在1965年所创作的这件作品中,他显然是有一定的现实针对性的。他后来甚至还成立德国学生党,并且有带领学生占领学校教务处的种种激进的行为。也许在他看来,学校的这种僵化的教育体制已经走向了死亡的坟墓。《如何向一只死兔子解释画作》这个行为作品,我们也许可以理解为是博伊斯的一个隐喻,即试图使那个死去的教育体制重新恢复“活力”。

  当然,如果我们仔细考察博伊斯使用的材料,我们还可以继续挖掘。比如博伊斯使用蜂蜜涂在头部,蜂蜜这个材料本身就和博伊斯提出的“塑造理论”和“社会热能”有所联系,因为蜂蜜是一种暖性的材料,它也有一种“治疗”的功能;而将具有治疗功能的暖性材料涂抹在头部——这个用于思考的核心地带,它显然有一层象征意义,就是让已经死去的思想获得新的活力。头部的金箔,让博伊斯看上去像是戴上了一个面具,它营造出一种仪式感。因为获得“新生”的过程,是一个非常庄严和具有神秘感的行为。此外,博伊斯右脚上的铁垫与左脚的毛毡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种坚硬僵化,一种柔软可塑。正如博伊斯所说,思想被理性化到一定程度将会死去,这一对比实际上可看作是对于“理性”的一种反思。

  “当人们看到我的东西时,我就在那里了。”在本次展览的7个玻璃展柜中,我们看到很多博伊斯在行为表演之后的一些“遗留物”,这些孤立的小型物件,已经很难构成一系列行为表演的情境。不过我们还是在其中寻找到了一些熟悉的元素:毛毡、油脂、硫磺、玫瑰……博伊斯说,“当人们看到我的东西时,我就在那里了。”

  也许得益于早年对于自然科学的偏爱,博伊斯能够非常敏锐而清晰地掌握自然界中的植物和动物的特点与习性,并把它们运用到他的装置作品和行为表演中去,从而更为贴切地传达出他的艺术观念。

  在展厅中,颇为引人注目的是一支红色的玫瑰花,它被插在一个化学试管中。玫瑰花元素在博伊斯作品中的最早出现是在20世纪70年代。博伊斯于1972年参加第五届卡塞尔文献展,展览期间,他开设了一个咨询办公室,名为“通过公众表决实现直接民主组织”。他与公众在这个办公室中进行持续的讨论活动,红色的玫瑰总是被摆放在他的桌上。此后,博伊斯其他的一些讨论会和作品里也会出现红玫瑰。对于艺术家而言,每一朵玫瑰的出现和绽放,都孕育着一场“变革”,所以玫瑰是和“革命”的象征意义联系在一起的。

  另外一个可能会被忽略,但必定会激起观众好奇心的,是展厅中回荡着的博伊斯那不断重复的一长串低沉的声音:ja ja ja ja ja nein nein nein nein nein。这件名为《是是是是是不不不不不》的作品,听上去有点诡异,似乎是一种无奈的自我嘲讽。在博伊斯的“塑造理论”中,他认为思想和言词是“塑造”的重心。

  他深信,只有艺术才能够使人们走向一个有效和具有精神性的民主社会。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理解和认同博伊斯的观点。博伊斯对此不置可否,他说:“我对艺术的态度是好的,我对反艺术的态度也是如此。”针对在那些论证过程中可能出现的矛盾,博伊斯想出了那一长串空洞和无实质含义的字句。另外,对于博伊斯而言,声音也是一种雕塑,雕塑可以是被听到而不只是被看到。他一生中也创作了许多“听觉雕塑”。

  玻璃展柜中的两个并列摆放的长方形锌盒同样让人疑惑。其中一个被涂上了硫磺,呈黄颜色,左下角还放着一小块三角形的纱布,这一作品被命名为《涂抹硫磺的锌盒(被纱布塞住的角落)》。艺术家将锌盒、硫磺和三角形的纱布组合在一起,他试图表达什么?

  对博伊斯及其作品有所研究的人必定知道,博伊斯的艺术观念很大程度上受到了奥地利哲学家鲁道夫·施泰纳(Rudolf Steiner)的影响。博伊斯所倡导的“社会热能”,强调了人和人之间的关怀与互助,而“爱”则是精神上的“热能”,它是推动感情和思考的力量,也是改变社会的催化剂。这与施泰纳所称的“精神的热能元素”其实是一致的。与“社会热能”相呼应的材料:油脂、毛毡、蜂蜜、蜂蜡及铜等,都是博伊斯最常使用的。

  在《涂抹硫磺的锌盒》中,硫磺显然也是被视为一种具有热能的暖性材料,因为硫磺在日常的生活中被应用于制造火柴、火药和烟花爆竹等易燃物品;而锌的化学性质活泼,它是很好的导热体和半导体,在自然界中,锌也多以硫化物状态存在。可以说它们都是“热能”的象征物。然而,博伊斯为什么要在“涂抹硫磺的锌盒”中用纱布塞住一个角落?

  博伊斯在一些公开演讲中有时会在黑板上绘制一些图表以更为清晰地表达他的理念。在这样一些图表中,经常会出现三角形、楔形或金字塔形的符号,用来表达“思考”的含义。所以这里的纱布所呈现出的三角形,也许正是“思考”的象征。在博伊斯的观念中,思考即塑造,它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改变世界的力量。

  被扩展的艺术

  对于博伊斯而言,艺术是可以用来改变一切的力量。所以他成立“德国学生党”(1967),组成“公民投票直接民主协会”(1971),带领学生占领杜塞尔多夫艺术学院注册处(1971和1972),成立“创造及跨领域研究自由国际大学促进协会”(1973)和“不选举者、自由公民投票协会”(1974),提出种植7000棵橡树的艺术计划……这些行为逐步使他的“社会雕塑”和“扩展的艺术观”(把艺术加以扩大和延伸的观念,倡导通过艺术来构筑理想的社会)得以显现,被越来越多的人所了解、接受或者不屑。

  很显然,在解读他的那些晦涩的艺术创作的时候,我们不可避免地会有些许的附会和具有想象力的发挥。与他的“扩展的艺术观”相对应,这是博伊斯那“被扩展”了的艺术,也许,这也是他的“社会雕塑”的一部分,因为每个人都在用他们那富有创造力的思考,重新塑造了博伊斯。

  文 Article>方立华 Fang Lihua;图 Pictures>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CAFA Art Muse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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