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犀牛在哭泣

　　肯尼亚是野生动物的天堂。乞力马扎罗雪山下的象群，马赛马拉草原的角马，博高利亚湿地的火烈鸟，肯尼亚山下的黑猩猩、犀牛……天堂里的日子，它们过得好吗？

　　奥尔佩耶塔野生动物保留地是座私人公园，这里居住着东非大草原的各种野生动物，它还有个漂亮的名字叫甜水公园。园主以保护动物为经营理念，不被盈利所驱。园里有所黑猩猩孤儿院，收养来自坦桑尼亚、赞比亚邻国的黑猩猩孤儿。这些可怜的小东西，有生下就被母亲遗弃的，有被偷猎人打残的，有病得气息奄奄的。多年过去，“孤儿”已成年，然而三十几只长大的黑猩猩却依然不够健康。孤儿院被小河环绕着，散落在树丛、河边的黑猩猩或坐，或卧，或发呆，一派倦懒相，全没有动物园里常见的上蹿下跳的活泼。管理人员说，园里自然繁殖过五只宝宝，专家却认为这些黑猩猩不宜生育。优胜劣汰，原是遗传的规律。有游伴忍不住叹气自语：“说是孤儿院，我看更像养老院。”同行人皆默然。

　　“孤儿院”里有幢简陋的资料屋，二层木房，茅草盖顶，楼板踩上去吱吱直响。墙上挂着每只黑猩猩的大头照，照片已泛黄，下注性别、名字、年龄、来园前的健康状况，“档案”可谓齐全。展柜的玻璃碎裂了好几块，里面有黑猩猩被斩的断臂残爪，让人看了揪心。除外国游客外，不时有身穿校服的肯尼亚学生排队进来。（这群少年皮肤黑得发亮，阳光、健康，见人都羞怯地笑，无论男孩还是女孩，全是一头细密的短鬈发，可爱得很。）老师并没跟上楼，孩子们安安静静的，看得很认真。肯尼亚并不富裕，但国家重视教育，环境保护显然是重要的一课。少年兴则国家兴，孩子身上寄托着肯尼亚的希望。

　　出“孤儿院”后我们坐上越野车去寻犀牛。在动物王国里，犀牛不是帅哥、美女。它们形体庞大笨重，眼睛又小又近视，鼻子上端伸出两只粗短的角，算得上丑陋了，但是，这不起眼的犀牛角非常值钱。在远东，人们用犀牛角制药，是珍贵的药品；在中东，权贵们用它做匕首柄，是权力的象征。导游说，犀牛角价格是黄金的五倍。有人马上接口：“哎，我一个做生意的朋友，有对犀牛角做的酒杯，看上去像木头，他说很值钱，我当时还不信呢。”世上诸事，一与铜钿沾边臭味就来，可怜的犀牛哪知此间险恶？犀牛有黑、白之别，肯尼亚境内白犀牛多，黑犀牛少。唯其稀少，牛角尤显珍贵，更为偷猎者觊觎。我看过资料，在七十年代，肯尼亚尚有犀牛两万多头，而现在仅剩五百三十九头了，它们已被列入世界最濒危的野生动物之一。偷猎是主要的原因，贪婪是罪恶的魁首。

　　导游说，今天能否看到黑犀牛，就看我们的运气了。白犀牛好找，进园不久，远远就见到一群，大小共六头，是一家子吧。白犀牛笃悠悠地迈开短腿，边走边吃草，经过车旁时，不过几米距离，粗重的鼻息清晰可闻。大家架起“长枪短炮”伏在车顶抢镜头，它们却目不斜视，毫不领会“粉丝”的热情。也难怪，本是游人在追星么。好久仍觅不见黑犀牛踪影，虽然失望，我们也只得返程。离园前，头脑活络的导游将众人带到设在大门边的动物医院，里面养着头受伤的黑犀牛。给点小费后，管理员破例放我们进去。黑犀牛肤色其实是灰褐色的，它形单影只地倚在栏边，伤得真不轻：腹部两侧均有一尺来长的伤口，皱褶的厚皮下露出粉红的肉；背上爬满苍蝇，黑压压地在密密蠕动；鼻额上方的两只牛角已被坏人锯掉，剩下秃秃的角墩。管理员手指牛右眼，说了一通斯瓦希里语，大家明白：它眼眶深凹，眼睛也被打瞎了。偷猎者造孽啊！犀牛寿命能有五十多年，它不过才十几岁，正值青春却遭此劫难。管理员顺手捧来一把青草，伸进栏杆去喂食。犀牛是嗅觉灵敏的动物，它乖乖地走过来，慢慢嚼着，一派温顺厚道。几个白人小朋友，不过四五岁，也争着去捧草喂它。可怜的黑犀牛，幸亏有动物医院照料，虽没生命之虞，却永远失去了健康与欢乐。

　　黑犀牛的瞎眼已流不出眼泪，不能让黑犀牛的心再哭泣。破坏了野生动物们的天堂，最后哭泣的该是我们人类自己。

　　【原载2013年10月4日《新民晚报·夜光杯》】

　　●吴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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