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拯救一座城

　　底特律美术馆（Detroit Institute of Arts）票务台的上方屏幕不时闪烁着这句话：谢谢支持者们。这不同寻常，一般美术馆的屏幕显示的应该是关于展览与活动通告，但在一座已经破产的城市，很多事情都被改变了。

　　今年7月，曾一度是美国中心工业城市的底特律终于扛不住了。数年的管理不善以及人口萎缩，让底特律走到了破产边缘，并提交了破产申请。在人们为汽车之城的崩塌唏嘘之间，作为全美数一数二的艺术博物馆，底特律美术馆却成了市政府眼中那只会下金蛋的鹅。

　　一年前，韦恩堡、奥克兰、马科姆等底特律周边三个小城的居民们进行了一场专门为美术馆设定的投票，承诺未来十年维持最低的0.2%的房产税（美国大多数州的房产税约为2%-3%）。这对于身处水深火热中的底特律美术馆来说是意义非凡的——每年，美术馆可以省下2300万美元的开支，这是其每年运营预算的三分之二。

　　如今，有了这些投票撑腰，用地与馆藏都靠着底特律市政府、密歇根州政府以及忠实的资助人如福特、道奇、凡士通（轮胎品牌）等捐助而创建和维持的底特律美术馆，显得越来越亲民了，它获得了公众们直接的支持——而这正是美术馆目前最需要的。

　　事情还得从几个月前说起。俗话说，当事情还有可能变得更糟时，它就会变得更糟，墨菲定律在底特律美术馆身上应验了。在破败的城市里，变化自然是极少的，但那些个别的变化却让人惶恐不安，甚至能嗅到一股毁灭的气息——宣称拥有美术馆产权以及馆藏的底特律市政府，准备将其中一些艺术品卖掉，以偿还180亿美元债务中的一部分。

　　这个念头已经在凯文.奥尔脑里酝酿了几个月。在正式申请破产之前，大约5-6月份的时候，作为底特律市应急管理人的奥尔引入了拍卖行佳士得，并支付了20万美元让其对底特律美术馆进行资产评估，预计在10月份会发布相关结果。

　　作为全美艺术机构中排名前六的底特律美术馆确实有许多“金蛋”，馆内有100多个画廊，其中不乏类似墨西哥艺术家迭戈.里维拉的壁画和梵高的肖像画这样的杰作，美术馆门口就伫立着奥古斯特.罗丹的著名雕塑《思想者》。根据纽约和密歇根州艺术品交易商的估计，底特律美术馆拥有6万多件藏品，其中的38件保守估计可以卖到25亿美元。

　　艺术品的买卖是每天都会发生的寻常事，但在底特律，情况变得非常不普通。首先，产权就是一个问题。密歇根州的首席检察官比尔.舒特认为，市政府销售艺术品的行为是不合法的。舒特分析道，底特律美术馆的某些藏品不属于底特律市政府，因为艺术品由一只公共信托基金持有，不属于城市资产，所以没有一件可以被出售抵债。它们属于所有密歇根州公民，底特律美术馆有义务为所有公众的利益保存和保护艺术品。

　　但对于那些由底特律城市基金出资买的艺术品，美术馆就很难争夺其归属权，包括16世纪荷兰画家勃鲁盖尔的《农民的婚礼》、法国著名画家、野兽派的创始人亨利·马蒂斯的《开着的窗》等。而归属权的问题还远不止“谁出的钱”这么简单，底特律美术馆当年用来购买16世纪意大利画家丁托列托所绘天花板的资金的确来自市政经费，但意大利政府提出的交易条件是要将这幅美丽的绘画作品保存在底特律美术馆内。可以这么说，市政府拍卖艺术品的合法性存疑。

　　当文化艺术界人士呼喊着不该用宝贵的艺术品为城市破产买单时，底特律美术馆方面也在努力谋求自我保护。如果市政府要强行变卖艺术品，底特律美术馆已经聘请了纽约著名破产律师Richard Levin担任咨询顾问，做好起诉准备。

　　在9月发布的一份新闻通稿里，底特律美术馆的馆长格雷厄姆.布尔写下了这样的话：“出售任何艺术品都将等同于关闭博物馆。”为保护美术馆内的收藏不被变卖以偿还城市破产带来的债务，博物馆先发制人修改了捐赠政策，计划在赠予证明书内加入“以任何形式变卖艺术品所得的收益只能用于购买其他艺术品”的条款。这下，说毁灭美术馆可不是危言耸听了。

　　其实底特律市政府想依靠美术馆的馆藏减轻城市负债，初衷并无过错。但一边是舆论的强烈反对，一边是伸手要养老金的市民和罢工的公务员，如何平衡这“胃与精神”难题的绝非易事。体谅奥尔难处的康奈尔大学赫伯特.F.约翰逊艺术博物馆的前任馆长弗兰克.罗宾逊在为《纽约时报》撰写关于“当艺术品遇上艰难时期”的文章时，问了这样一句话：“一幅伦勃朗的画值多少生命？”

　　罗宾逊认为，这是一个关于胃与精神之间的斗争，“几张画布，如何跟退休消防员、护士、警察、教师、公务员和其他的养老金领取者们的生存需求相比？”面对这个历史悠久的辩论主题，这次他站在胃的那一边。

　　面对外界的批评，奥尔声称目前没有出售艺术品的计划，但也没有把这些艺术品筹码从谈判桌取下来。拥有底特律2亿美元债权的黑石集团董事总经理彼得.海斯说，官员们声称没有偿付能力，但他们有这些（艺术品）资产，如果变卖这些艺术品，就可以偿还部分债务。

　　虽说卖与不卖都是两难，但从经济与象征意义的角度来看，卖掉美术馆的藏品绝对是个饮鸩止渴“权宜之计”。底特律美术馆是底特律破败形象中仅存不多的闪光点，对经济复苏来说必不可少。

　　拯救一个城市绝非易事，它需要综合考虑水务部门、税收结构、艺术博物馆、养老金制度以及其他诸多因素。对于底特律的资产处理，更应当从它们能为城市的复兴做出多大贡献的角度来考虑，而不仅仅只看到它们在拍卖会上的收益。

　　进一步说，如果美术馆未能幸免，更可怕的是其所引发的连锁反应：是不是任何有价值的资产都可以拍卖？媒体列出了这样的清单：加拿大安大略省温莎市与底特律之间的一条隧道，其保守估价为6500万美元；底特律动物园里一只名叫Chardo的长颈鹿，据传其价值为8万美元；保存在底特律附近小城韦恩堡临近河边的仓库内的、代表汽车之城底特律汽车文化精髓的62辆古董级“老爷车”，价值超过1200万美元……

　　如同底特律历史博物馆馆长亚当.罗维尔所说，那些古董级老爷车的真正价值在于，它们是底特律的象征，每辆车都有其历史，全部加起来“能道出底特律历史的各个小片段、小故事”，底特律美术馆也要为这座城市与居民们保护历史的积淀，“我们仍然坚持追求我们不变的立场——即底特律美术馆和底特律市所保管的底特律美术馆的艺术藏品是为这座城市的公众所托管的，我们将会担负起我们保护所有密歇根居民们的文化遗产的职责。”（文/邱月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