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特币：欢乐的无疆界货币

　　迄今为止，比特币就像一个“无人认领”的孩子，说不清来处，看不明去向。

　　虚实之间的博弈

　　随着中国民间财富的累积日渐庞大，手头持有规模流动资产的社会各阶层几乎都有一致的追求：怎么“确保”自己辛苦积累的资产不被通胀这头怪兽一口一口吞了。

　　经济学家、分析师们为大小有产者支招，归结起来无非一个关键词：投资。专家们也不断为民请命，认为“投资渠道太少”。

　　民间汹涌的投资热潮一直汹涌，有大手笔的，比如到曼哈顿或者伦敦买豪宅；也有小打小闹的，比如淘宝上无数的小网店。

　　近些年坊间和业界有一个共识：A股股票除外，但凡中国人盯上的东西，大都价格波动不已，而且一开始都经历过暴涨。比如大宗商品中的原油、铁矿石。而一些自然资源类商品的价格更是涨幅惊人，典型的莫过于奇木珍石，比如玉石玛瑙和红木原料。

　　如果说原油、铁矿石、玉石玛瑙、珍稀红木这些被投资的对象有个物质上的存在，看得见摸得着，哪怕是钱币收藏者手中的古现代钱币也是有形的投资物。那么纯粹以数字和代码表达的虚拟“货币”比特币被热炒则令不少人大喊新鲜。

　　2013年11月，中国大陆投资市场上对一种叫“比特币”的东西的炒作赚足了眼球。2013年初，一枚比特币在大陆网络上的交易价值为100元人民币，到了11月19日，这个价格是8000元人民币/枚，涨幅为80倍。然而，一日之隔的11月20日，比特币暴跌至4300元/枚附近。这个幅度也是任何实体货品的跌价幅度所不能够望其项背。

　　这次的比特币暴涨有全球背景。2013年11月18日，美国参议院专门对比特币问题召开听证会，多名美国联邦政府官员出席作证，这些联邦官员对比特币基本持正面态度，认为比特币可以成为合法的“支付手段”。

　　此处的关键词是“手段”。事实上货币也是作为一种商品交换的支付手段存在的，而美元更是作为全球贸易的支付手段而成为世界性货币。

　　美国联邦特勤局特工Edward Lowery的职责原本是维护美元安全，他在听证会上表示“数字（虚拟）货币即便在现行的法律框架内，也有不少被（合法）使用的机会”。美国联邦财政部下属的金融犯罪执法局局长Jennifer Shasky Calvery则作证“对于遵守基本法律制度的人，其使用这种虚拟数字货币的行为被纳入法制规管的框架应该是这个领域的一件好事”。

　　两位美国联邦政府从事货币和金融安全的官员的证词，无疑给出一个信号，与其任由比特币在网络交易中“乱跑”，不如给其一个合法的名分，也就有了合法的监管。参与听证的美国联邦政府官员和参议员们的共识还有：这种只存在于网络和计算机存储设备里的一堆二进制代码，还有太多令人不能界定的属性，比如：比特币是否能够成为真正的“货币”（尤其是与美元的关系如何），还是应该归类于一种购物卷或者证券票据？怎样将比特币交易纳入税法体系？

　　虽然官员和政客们还在纠结，但市场上的投资者却按捺不住冲动了。这种被解读为令比特币“合法化”的消息顷刻间犹如一剂兴奋药，刺激了比特币市场上的活跃投资人。

　　在世界上最大的比特币交易商Mt. Gox的价格表上，11月18日的标价涨到824美元/枚（约合5100元人民币），而一周之前的11月初，Mt. Gox的比特币报价是362美元/枚（约合2244元人民币）。11月27日，这个报价超过1000美元/枚，10天内涨了100多美元。

　　中国大陆投资者还是犯了中国人常见的大呼隆毛病，用力过猛，一下子把价格抬到1290美元/枚，比Mt. Gox的价格高了56%。

　　早在2012年年底，欧洲央行发表一篇报告专门讨论比特币问题，欧洲央行说：“本报告是为讨论虚拟货币体系提供基础的第一次尝试。尽管这些体系可能在金融创新和为消费者提供另外的支付工具方面发挥积极作用，同时它们显然也会产生风险。”

　　同时欧洲央行也认为，比特币的复杂数学模型导致绝大多数人无法理解，对其一无所知的人使用这种支付手段将导致潜在的风险，“比特币存在着法律上的不确定性，而且缺乏严密监管，这个背景将导致潜在的高风险状况。”

　　欧洲央行举例：欧洲前沿基金会于2011年7月作出决定，不再接受比特币捐款，因为其“法律地位”有问题。欧洲央行的法律总监科恩解释“比特币的法律问题包括：《证券法》、《印花税支付法》、还有关于洗钱、逃税、消费者保护等等”。

　　就在美国参议院的听证会和市场的高度兴奋后，中国政府官员旋即作出反应，2013年11月20日，中国央行副行长易纲在参加一次论坛时表示：近期中国央行不会承认比特币的合法性，易纲同时表示，比特币是网络上民众之间的交易行为，其个人会继续关注。

　　中国官方对本国比特币市场的关键举动随即到来，12月5日，中国人民银行、工业和信息化部、中国银行业监督管理委员会、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中国保险监督管理委员会联合发布《关于防范比特币风险的通知》。《通知》明确了比特币的性质，认为比特币不是由货币当局发行，不具有法偿性与强制性等货币属性，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货币。

　　12月19日，媒体推测是比特币市场的“水军”对中国央行的官方网站发起网络攻击，导致央行官方网站瘫痪。

　　二进制财富奇葩

　　比特币有多“值钱”？传统思维上的“币”，应该是衡量其他物品是否值钱的基准，值钱与否应该有一个公认的衡量物。比如美元目前是国际货币结算市场上通用的标准，以汇率表达各国货币的价值包括贵金属如黄金白银的价值，比特币目前也得依靠传统货币表达价值。

　　坊间传闻在中国比特币江湖有所谓“四大天王”：一位前新东方教师被尊为比特币界“首富”，其手中的比特币价值6亿元人民币；一位某社交网站的创始人专注比特币“挖矿机”（制造比特币的电脑软硬件）销售商，一台顶级比特币挖矿机的售价高达数百万，据买家说可以30日回本；一位被坊间称为“南瓜张”的专事比特币挖矿机电脑核心芯片“阿瓦隆”的销售，这人等于在卖比特币的“心脏”；还有一位是个团队，人称“烤猫”，据说其挖掘比特币的速度世界第一，占有率曾经占到世界比特币业界的30%。

　　有位并不属于顶级圈子的玩家，自称“矿工”，拥有60台挖矿机，也即60台电脑，每日为这60台电脑的托管机房付出的电费达9000余元，风光时每日可挖到55枚比特币，按最近的报价估算，日均入账23万余元人民币，这60台电脑也对外出售，最高报价58万元。

　　挖矿机贵在何处？业内人士算了笔账，一台挖矿机须有“阿瓦隆”384片，每片报价43元，阿瓦隆芯片成本就达1.6万元左右，组装成完整的可以运行的计算机系统还要加上中央处理器和外围板卡，硬件价格相当于一台顶高档苹果电脑。加上专用软件卖到几十万，买家等于买了一台“印钞机”。

　　比特币的存在形式更多是基于心理认同和规则，在看不见摸不着的“比特世界”，比特币最终的表达形式仅仅是一连串高低电位表现的0和1的组合，只有这种形式才可能在芯片和磁盘介质上存在。表达在人类视觉范围内的比特币可能是任何形象，最干脆的是阿拉伯数字加个单位如“枚”、“个”之类，更具美感的是用电脑作图显示成金元的模样。

　　以交易活跃程度分析，以美国交易最多，中国次之，其余货币的交易连中美两国的零头都不够。以交易价格计，美元交易价格与人民币交易价格差不多，欧元价格也在伯仲之间，价格的传导体现了比特币的一个特点：全球化。

　　现实的舞台

　　既然作为“币”，能否在人类生活的衣食住行中扮演支付、交易、流通的角色，是这种货币存在的基本标准。

　　作为纯虚拟概念的比特币能否进入普通消费领域甚至资本交易领域呢？有人在努力。

　　已经成功上市且圈钱大获成功的脸书（FACEBOOK）的创始人之一、硅谷风险投资家、前沃尔玛超市集团董事吉姆预言：有信心看到，全球的零售商人都会接受将比特币作为很主要的支付手段。吉姆本人就在身体力行此事，其参与创办的金融圈网络Circle Internet Financial致力于在零售领域推广比特币。

　　Circle Internet Financial的目标是参照世界上最大的在线支付商Paypal（贝宝）的模式，打造一个支持在线和商场零售支付的比特币流通平台，让人们使用比特币实现其消费目的。吉姆本人为Circle Internet Financial投资了900万美元，还成功游说了数位风投家参与。

　　技术原理上实现这种支付并不难，难在这种“凭空想象”出来的货币如何融入现实世界，消费者该如何认识和接受这个崭新的交易工具。比特币也有其不可回避的“汇率”问题，在美国，比特币用美元定价；在中国，比特币有人民币定价，虚拟货币的地位目前还是由实物货币作为参照系。

　　比特币的“币值”与实物货币之间比价会剧烈波动，不稳定的币值第一个用处是吸引大量投机者参与炒作，第二个用处则会吓跑更多的普通消费者。比如11月份中国市场的比特币在一日之间“贬值”一半，如果是普通货币，相当于一个人手中的钱早上可以买一个烧饼，下午就只能买半个，与“恶性通货膨胀”无异。

　　当然，也有少数商户在尝试接受比特币付账，有人认为，这些商户更多地是将比特币付账作为一种营销手段（毕竟参与比特币支付的群体目前很小）。

　　美国西雅图有一个流动午餐供应车接受比特币支付，售卖起司三明治，而一家在线电子礼品卡商店Gyft也接受比特币。加拿大温哥华甚至出现了一台ATM机，允许客户用比特币兑换现金。

　　商家们支持比特币还有另外一个最直接的利益诉求，与POS机刷卡相比，比特币交易可以降低商家的支付成本，比如零售商每次要为消费者刷卡向发卡机构支付2%左右的手续费，而世界上最大的在线支付商Paypal则收取卖家交易额2%～2.6%的手续费，外加30美分固定费用。在大金融机构和支付平台面前，零售者是弱势群体，毫无话语权。如果使用比特币，零售商支付的手续费可以降到零。

　　2013年10月，美国犹他州30岁的克雷格(Beccy Bingham-Craig)与妻子一起，进行了一次体验纯比特币支付的三大洲个人旅行。这次旅行有一个秘密摄制小组跟随，旅行的目的是检验比特币是否可以支持人类的日常生存需要。

　　10月份，克雷格驾驶自己的大众捷达轿车从犹他州普罗沃出发，10月17日抵达纽约，再飞往欧洲，到斯德哥尔摩和柏林停留，然后飞往亚洲的新加坡，再飞返美国。克雷格夫妻历经101天旅程，2013年11月1日结束。

　　克雷格总结说：如果长时间下去，不知道会被折磨到什么程度，一件很普通的日常消费都变成了极大的挑战。

　　无孔不入的犯罪集团也对比特币感兴趣，与有些人很赞赏的比特币“不受任何政府、任何机构控制和操纵”有莫大关系，罪犯天生就畏惧任何形式的监管。被认为是网络上最大的毒品、违禁品、伪造证件交易平台的Silk Road（丝绸之路）就一直以比特币作为支付手段。2013年10月，Silk Road被执法机构关闭。

　　在玉石玛瑙、古玩字画、红木家具交易中屡见不鲜的诈骗，也迅速出现在热火的比特币交易中。

　　今年10月26日，一个叫GBL（Global Bond Limited）的社交网站突然关闭了，约500名网友无法登录到网站的链接，GBL的QQ群也将这500人拒之门外。网络上每天都会冒出成千上万的网站和虚拟社区QQ群，但这家GBL社区的消失非同小可，这500名网友也非普通网络玩家，他们是一群热情的比特币投资者。消息称，这500人代表着2500万人民币的资产，人均5万。

　　GBL是今年5月份出现的，号称总部在香港，事后查询到其网络服务器其实架设在北京，并未提供企业登记信息，甚至连官方邮箱都阙如。总之，GBL的一切存在同时包括着虚拟性危机，在吸收到2500万人民币后消失于无形。

　　神秘的游戏人

　　迄今为止，比特币就像一个“无人认领”的孩子，说不清来处，看不明去向。

　　2008年是一个全球经济动荡的巨大转折点，华尔街终于无法遮挡的金融黑洞，令当代西方经济的最高层级塔尖--金融服务业轰然坍塌。

　　在金融风暴初期的乱象中，人们的怒火烧向被指责为贪得无厌的华尔街金融寡头及与之匹配的货币体系。所谓乱世出英雄，一个理想主义的货币模型被IT工程师们提出来。

　　2008年11月，一位署名中本聪（Satoshi Nakamoto）的作者在一个专业面很窄的密码学网络讨论组上发表一篇论文，论文的内容是关于构造一种电子货币。中本聪的这篇论文被公认是比特币的始祖级细胞。

　　中本聪构想，电子货币的总账是公开的、透明的、实时的，任何人拥有一个货币单位或者用掉一个货币单位后，结果不可逆，即是说不可能出现假币和虚假交易。

　　被设计出来的电子货币的总量有上限：2100万枚。由计算机运行特殊的软件生产和拥有比特币，这个软件的过程是破解一个密码算法，每个密码算法包含几个关键的货币交易数据，破解一个算法得到50个货币单位（现在叫挖矿），密码算法是不可逆的，而且会越来越复杂，直到所有的货币单位被挖完。

　　总量有限，总账公开。有人试图将这种货币构想与自由主义政治哲学和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关联起来。实际上比特币一开始更像是一场网络电子游戏或者软件测试。2009年1月，中本聪本人在一个叫创世纪的挖矿讨论区挖到第一单比特币50枚，中本聪破解了他发明的软件产生的第一个密码。

　　初期的比特币使用者纯属寻找专业性的乐趣，一些开源软件工程的参与者用很小的金额购买今天看起来数量很吓人的比特币在网络上到处“捐赠”，比如美国一位新英格兰的程序员花50美元买入了1万枚比特币，并且创建了一个水龙头网站向网民分发比特币。

　　两年之后比特币逐渐开始“值钱”了，2010年4月一枚比特币卖14美分，到2010年11月涨到36美分，到2011年初基本与美元形成1：1的兑换率，稳定在90美分的水平，也有超过1美元的时候。到2011年年中，比特币突然身价暴涨，4月到5月从86美分飙升到8.9美元，6月份更暴升到27美元。2013年已经高达1000美元一枚。

　　比特币热火了，它的催生婆中本聪却消失了。

　　中本聪从一开始就神秘异常，其自称居住在日本东京，但人们发现其发电子邮件的邮箱登记在德国，于是从一开始中本聪本人就成了热衷挖矿机的网民需要探索的另外一道难以破解的密码算法。比较集中的意见认为，中本聪不是一个个人而是一个团队。

　　2011年12月12日，中本聪在网络论坛发表最后一个帖子然后再也不出现了。

　　有人从中本聪最后的几个网帖分析，认为其已经认识到比特币的现状开始脱离其构思的初衷。中本聪呼吁，“维基解密不要接受比特币捐赠”、“比特币仅仅是一个很小的试验品，这种（赋值化）倾向会毁了它”。中本聪最后的电邮是要求核心讨论小组淡化关于“神秘创始人”的选题。

　　来无影去无踪的中本聪有可能预示着某种理念的幻灭，比特币从虚拟走进了现实，从天上下降到人间，浑身沾满了铜臭。

　　文/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