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有颗农家菜的心

　　拜托你不要再说我们要去吃农家菜了好吗？”女伴幽幽地说，对我有着显而易见的不满。

　　“为什么？”

　　“农家菜这几个字，你觉得对得起布拉格吗？！”

　　的确，布拉格美到近乎不道德——一种令人愿意放弃所有理智的美，是超越道德护栏的。所以我也一直不明白，一个从来都以商业作为基础发展起来的城市，一个从来没有贫穷过的城市，一个充斥着新艺术风格的，艳丽明媚的城市，为什么会有着那么质朴粗放的饮食。

　　每一家捷克风味菜的餐馆里一定少不了三种布丁，布丁是在英语餐牌里的用词，真正计较起来，我会把它们翻译成：馍馍。

　　其中最经典的是knedliky：用颗粒很粗的面粉，加上牛奶和水，揉成面团之后蒸熟切片。它没有任何味道。若说馒头在嘴里嚼久了还有麦香和甜味的话，它的神奇之处则是突破了“淀粉在唾液酶作用下转化为葡萄糖”这种必然的定律，它不转化。葡萄糖缺席了，它还是淀粉本身。非要形容的话：它跟吃一块软软的蜡烛没有什么区别。

　　单就这一种东西就把捷克菜形容为农家菜显然过于刻薄，那就来看另外一种布丁好了，例如Houskove knedliky。它的做法，就是把一种叫做Houskove的面包，塞到上述这种knedliky面包里——听着就让人生气。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把一种没有味道的淀粉和另外一种没有味道的淀粉塞在一起，形成另外一种没有味道的淀粉呢？但他们甚至还有一种叫做Bramborove knedliky的主打布丁：把一堆马铃薯塞到第一种面包里，形成一种——你说它能形成什么就形成什么吧，反正那种味道根本不需要想象力。

　　不过，也许“没有味道”正是这三种布丁的优秀品质所在，因为它们的正确吃法是“搭配大量的肉汁食用，在主食吃完以后，用它擦拭盘子上的酱汁，像洗盘子一样把盘子清理干净”。

　　我怀疑布拉格的餐馆只需要请很少的洗碗工就够了，因为他们有布丁啊。试想在中国吃完饭之后用纸巾擦过盘子，再把纸巾吃掉，其实味道也差不多，老板会很感激你。

　　幸好捷克菜的主食的确有着“大量肉汁”，这才是我说它像农家菜的原因。餐牌上的捷克名菜选择大致有烤猪肉，烤猪腿，烤香肠（说到底还是猪肉）。

　　端上来之后就会傻眼。旧城广场上的教堂和房子跟蕾丝花边一样精细，它几乎是我在欧洲所见过的最漂亮的广场。精致到唯有工笔画才能画出它那种灵动的美来。然后肉山肉墙“嘭！”一声降落在广场边上这些餐厅里，大到对提恩教堂的哥特式尖顶是一种彻底的亵渎。

　　第一次点这道菜的时候，我惊诧地看着服务生想，就算在肚子上安一条拉链，敞着，也无法把这个分量的肉塞到里面去。

　　凭良心说，几乎每一家烤猪肉都很好吃，味道虽然谈不上细致和层次丰富，却有着猪肉本应有的那种原始香气。为了把巨量烤猪肉吃下去不被腻翻，每一道肉食主菜都会配大量的酸菜和大量的白山葵根。我很爱白山葵，吃起来是温柔版的青芥末，解油腻的功能比酸菜还好。

　　如果恰好你的佐餐饮品是碳酸矿泉水或者啤酒而不是葡萄酒的话，吃完以后就会打出一个悠长而油腻的饱嗝，同时发誓第二天只要吃一天的素菜就行了。

　　若到更精致高级的餐馆里，菜单上会有另外一道名菜：烤鸭。哪怕这些餐馆有着19世纪的穹顶，黑色西装的服务生，金色螺旋的新艺术风格装饰，端上来的烤鸭分量也还是如肉山压顶。事先腌制，慢火细烤的烹饪方式显然比烤猪肉要精细些。可想想法国菜里那几片小小的鸭胸以几近矫情的方式掩映在一堆沙拉底下，面前这半扇整鸭和堆积的酸菜，依旧透露了布拉格农家菜的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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