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书

　　提起“脸书”，我们首先想到的应该是在全球普及程度最高的社交类网站Facebook(脸书网)。马克·扎克伯格创立脸书网，其实是源自于传统的纸制“花名册”。通常美国的大学会把印有所有成员头像照片的“花名册”发放给新来的学生和教职人员，以帮助大家认识学校的其他成员。这种纸制版的“硬性社交”似乎正是网络社交的来源。扎克伯格从花名册刊载个人头像照片以及储存个人信息获得启发，发明了脸书网，可见在社会化程度不断加深的生活中，头像照片或者说是脸部表情在社交过程中扮演了多么重要的角色。

　　脸书网是当下社会领域使用率最高的社交媒体。从最直接的角度而言，每张脸每个表情就是代表着一个人在社会中的角色定位以及他试图与他人交往的一个预设形象。在社交媒体中，脸书代表的是人们网络社交的一种行为模式。我们在脸书网中通过各自的肖像照片和个人表情的传递，获得他人的兴趣和趣味，获得他人对自己的记忆，从而完成社交的目的。这种社会性现象的探讨也是展览《脸书》需要传递和表达出来的。将社交媒体的名称与展览的名称重叠，本身也是要揭示社会化浪潮下的一种社交趋势。

　　脸书，一种表情的书写

　　脸书，从字面意思看，就是面部表情的书写。这种书写就是一种通过对面部表情的描绘来对社会化的情感和态度进行不同表达。随着社会化程度的加深和社交类媒体的发展，艺术家越来越多地通过对面部表情的书写与描绘来表达社会化过程中一系列复杂的感受：个人感性的情感、对人与事的同情与关心、对社会发展现状的担忧、甚至是对人性善恶的批判。《脸书》中的一系列作品都是不同的社会行为与个人感受在面部的反映。这种表情可以是真实的，也可以是伪装的。真实的表情是艺术家对自己内心感受的自画，伪装的表情是对社会现象和问题的批判和反讽。在这一系列“脸书”的过程中，艺术家和观众都达到了一种自我认知和情感表达，从而通过符号化的讯息完成了对社会意义的探讨。

　　对不同人群面部表情的分析是社会心理学、行为心理学、人类学、甚至是精神研究的重要途径。而我们对艺术作品中各种面部表情的分析主要是基于对社会化议题的探讨和反思。由于人类对他人情绪已经形成系统化的反应，所以情绪化的面部表情不只是个体内在状态的反映，对他人面部表情的识别也为个体社会行为提供了判断和反应的依据。而《脸书》就是试图通过对不同艺术家关于表情创作的分析，探讨个人在社会化过程中的心理表现和对社会化现象的提问。

　　从行为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在充满谎言的世界里，人的面部表情比语言、行为显得更为真实。在稍纵即逝的微表情里，往往隐藏着人真实的行为心理感受。我们谈及的面部表情始终都停留在二维的平面，只是从绘画的表面或者留驻在画布表面的个别动作去分析表情的含义。而艺术作品却给了我们另外更多的角度去对表情进行分析。

　　转译的肖像

　　在对“脸书”的探讨以及一系列相关作品的研究过程中，肖像这个元素是无法逃避的话题。肖像一直以来都是艺术创作的重要主题，在今天，肖像可以是绘画的，摄影的，雕塑的，甚至是用多种媒介对一个人物形貌的塑造。在摄影出现之前，绘制或雕塑出来的肖像，是唯一能把个人的容貌与表情保存下来的途径；在摄影出现之后，甚至是电影技术普及以来，肖像不再是表现个人形貌的唯一途径，而是成为了一种类似于编码和解码的载体。它失去了原本的功能性，而是成为一种符号性的元素，这一过程可以称之为转译。

　　如今肖像主题的艺术作品也失去了过去为了保存个人形貌特征的作用，而是成为艺术创作的一种表现手法、一种工具。机械复制时代的到来，也标志着早期肖像与生俱来的排他性的毁灭，艺术家需要一遍遍发挥想像力去克服肖像原本的本真性，而是赋予肖像其他层面想象的可能性。

　　转译的肖像，代表了当代艺术中一系列对于肖像再利用创作的模式。转译不仅是一种表现手法，也是一种创作状态。转译的肖像不再是独一无二的传统肖像画，而是对传统肖像绘画的颠覆和再造。艺术家们不再规矩地停留在画布表面执着于画面与人物形象的精确一致，而是希望利用更多的观念性的想法将肖像类型的创作丰富进行下去。在这里，转译也是一种创作态度，肖像不再是一种绘画的类别，而是众多艺术创作概念中的一种重要元素。

　　在肖像与表情的艺术创作中，基本具有“自画”和“描他”两种基本方式。在西方宗教改革之前，脸谱化的宗教人物形象一直是人们顶礼膜拜的对象，众多画家也是靠绘制宗教人物肖像为生。宗教改革以后，肖像画取得了全新的地位，从过去画家为皇室贵族绘制肖像画开始，肖像画一直是一种“描他”的存在。随着社会文明的发展，文艺复兴时期的到来，画家们开始意识到绘画不仅仅是一种工匠类的职业，更需要对艺术创作进行新的尝试。艺术家们开始把对自我肖像的塑造当做一种题材和尝试。自恋是人的本能，对于艺术而言更甚，自画像就成了艺术家对自我内心世界的描摹。

　　关于“脸书”的作品

　　草间弥生与白南准是亚洲最具国际性视野的艺术家，在他们的时代都引领了各自的艺术潮流。他们所处在的艺术创作的黄金时代其实并没有普及如今泛滥的社会化媒体，但是他们作品中的前瞻性放在如今的浪潮之下的批判意义仍然强烈。《脸书》会呈现这两位艺术家的自画像作品，虽然名字都是自画像，但都已经跟传统的艺术家自画像完全不同：晚年的草间弥生的作品看似没有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激进和突破，回归到一种对自我内心世界的书写和沉淀。这件自画像作品还原的是草间弥生年轻时候的面庞，端庄的表情其实传递出来的是一种对于艺术坚持的眼神，也是一种对同质化社会现象的抵抗；白南准是激浪派的代表性人物，也是20世纪录像艺术之父，他的自画像是以录像装置艺术的方式将影像设备巧妙地再造出自己的自画像，取名为《自画像（爱斯基摩人）》。俏皮的表情，幽默的形态，这本身就是激浪派最典型的洒脱的状态，也是白南准一直推崇的中国道教教义中的一种悠然、自得其乐的状态。

　　白南准的另一件作品《托尔斯泰》是对俄国著名小说家、哲学家托尔斯泰的形貌进行的创作：他用电子录像设备创造出一个机器人“托尔斯泰”，也是来纪念他十分尊敬的这位优秀的俄国哲学家。在白南准的一生中，他十分欣赏和推崇托尔斯泰，这其实还跟中国古代的道教思想颇有渊源。白南准一直信奉中国的道教思想，而托尔斯泰又是俄国历史上第一个道教的信徒，并曾经试图将《道德经》翻译成俄文。这种共同的爱好和信仰，使得白南准对托尔斯泰的思想十分热忱。而机器人化的托尔斯泰更是给东方文化思想和俄国文明带来了一些新的气息。这种文化内里的纠缠和联系，让这件作品焕发出另类的感染力。

　　张晓刚一直以来都是中国当代艺术最前沿的艺术家，画布上小眼睛尖下巴的人物形象已然是一枚符号——代表张晓刚的时代以及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当代艺术的符号化标签。而艺术家新近创作的彩绘铜雕塑作品《儿童水手》也是延续了艺术家一直以来的肖像形象，这一组作品从平面到立体，展现的正好是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跨度、一段历史变化。

　　张洹的作品一直都弥漫着东方佛教主义的情结，此次参展的两件作品《佛脸》和《小徐》都是含有佛教元素的肖像与面部表情的作品。《佛脸》是艺术家用一整张牛皮造型出佛脸的表情，佛的潜在力量与一整张牛皮的张力巧妙地融合于一处，给观者施加了巨大的压力，这种特别的肖像在美术馆的展览空间中无疑是最震慑人心的；《小徐》是张洹众多香灰画中的一件作品，却是为数不多以人物表情作为主题的作品。张洹将上海龙华寺中的香灰取来作为创作的媒材，在若有似无的香灰轮廓中给了世界一张别样的面庞。张洹的作品突破了传统肖像绘画的写实宗旨，以一种普通却难度极高的材料作为颜料来模糊性绘制表情，又在佛教情结与生物主义之间行云流水，这种多哲学、跨学科地自如行走，倒是把转译这个动作表现得恰到好处。

　　金阳平与蒋志是中国中生代当代艺术家中的杰出代表，金阳平一直专注于油画创作，而蒋志则更侧重于影像艺术。关于表情的创作，在他们的身上似乎是一种过渡性的倾向。一方面他们需要遵循在学院中训练出来的严苛的技法，另一方面他们又尝试着去突破创作过程中主题性的局限。在金阳平的一系列的绘画作品中，肖像与表情是其最重要的表现媒介。在他的绘画中，更多的是生活中最普通平淡的人物，用色彩给每一个人物下一种定义，仿佛我们的生活越来越脸谱化地把人分划到各种定位之中。

　　《0.7%的盐》是蒋志的代表作，选择当时风口浪尖的娱乐女明星来合作完成这件作品本身就充满着争议。面对镜头由笑变哭的女主角好像是一种自述，又是一种控诉。让女演员表演出自己的一段情绪，而艺术家记录了这段表情之下对社会性问题的探讨：女性在男权社会中一直都是被用来赏玩的对象，男人对女人的审美是居高临下的。在艳照门事件之后，因为钟欣潼没有及时面向公众道歉而被公众和媒体作为讨伐的对象，本身的受害者却被批判成虚假做作不知廉耻的最负面形象。0.7%的盐实则就是指人的眼泪，蒋志让钟欣潼在8分多钟的自我表演中由笑转哭，我们无法看穿这是一段表演还是一段女演员对自己经历的控诉，但重要的不是眼泪，是我们的观看。女性主义的倾向在蒋志这件作品中是显而易见的。

　　对充满潜力的年轻艺术家而言，他们不会局限于画布的表面或者摄影机面前，而是采用更多技巧类的东西去突破平面，甚至是突破立体。张巍的《人工剧团-大明星》一共制作了15组明星肖像摄影，而这些摄影作品其实并不是拍摄的明星本人，而是摄影师将数以百计真实的普通演员的身体局部重新进行拼贴组合，利用每个演员与经典人物形象之间的微小相似点，包括肤色、头发等细节。通过人工互换，上百位演员原始的真实形象消失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崭新的虚拟肖像。我们从每个再造出来的人物的表情中可以看出细微的变化，这一张张脸书其实是艺术家对现实生活的思考。

　　韩金鹏毕业于中央美院实验艺术系，此次参展的两件作品都是以影像与表演相结合的形式创作的。艺术家本人亲自扮演蒙娜丽莎与教皇英诺森十世，对达·芬奇与委拉斯凯兹的这两件名作进行了某种娱乐主义的解构。虽然韩金鹏的作品可以归类为影像作品，但是仔细观察之下，不难看出端坐在油画框内的人物，从服装的模仿、面部的造型和化妆、环境光线的营造都是极度遵从于原作的。在充分尊重原作的基础上，这种表演性的解构就来得力量十足。曾经的肖像画都被艺术家限定端坐在精美豪华的画框之中供世俗顶礼膜拜，而韩金鹏就是要消解这种规矩与端庄，还原人性的真实与轻松。

　　在网络社会化程度日益加深的今天，艺术创作也无法避免网络和社交的介入。当下很多的当代艺术家已然接受来自网络和社会化社交的这种趋势，并把这种经验逐渐投射到自己的作品中去。越来越多的作品（更多的是多媒介形式的作品），逐步开始模糊生活经验与艺术创作的界限。在这个过程中，“脸书”就是其中一个典型的现象或者是一类状态。

　　文：陈澈 图：知·美术馆、昊美术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