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爬是一种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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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乡愁,柴爬图
  • 发布时间:2015-04-01 15:04

  前些日子在小区的林荫道上漫步,看见园工们用柴爬在清理散落在道旁草丛里的落叶,让我想起了齐白石的柴爬图。齐白石作柴爬图,是因为当年身居京华想起了儿时生活牵动乡愁,有一种怀旧的感怀情绪。余光中从大陆去了台湾思念家乡,他的乡愁是一枚邮票,一张船票,一方坟墓,一湾浅浅的海峡,各个喻体和本体都分隔两头,中间横着距离,由此串起了他的今生今世。齐白石的乡愁是一把柴爬,几只河虾,一株株白菜和芋艿,以及星塘老屋、寄萍堂、杏子坞等等,他当年作画不是从中取材,就是由此题识、署款或者钤印,这是游子对家的思念,画出自他的笔下,情却为人所共通,所以读他的画很亲切,容易共鸣和受到感染。

  我想到的这幅柴爬图齐白石画在一把折扇上,是台北双石草堂的藏品。乌木小骨,竹子大骨,画得很简单,一把七齿柴爬,一行行书题识,另钤朱文“齐大”方印,仅此而已。题识云:余少小时所用之物器柴爬也,寄萍老人。背面泥金笺上书的是齐白石的自作诗:“似爪不似龙与鹰,搜枯爬烂七钱轻。(自注云:余小时买柴爬于东邻,七齿者需钱七文。)入山不取丝毫碧,过草如梳鬓发青。遍地松针衡岳路,半林枫叶麓山亭。儿童相聚常嬉戏,并欲争骑竹马行。南岳有松数株,已越七朝兴败。麓山有枫叶亭,袁随园更名为爱晚亭也。杏子坞老民并题。”画与书法都没有署纪年。此一题材作品在齐白石自存作品(即北京画院所藏齐氏家属所捐齐白石作品)中也有一幅,四尺对开,竖幅构图,也是七齿柴爬,双题。初题交待了画柴爬的缘由:“余欲大翻陈案,将少小时所用过之物器一一画之,权时画此柴爬第二幅也。白石并记。”复题则与成扇背面书法所题一样,也是这首诗,注文也相同,并且也没有署纪年。二者孰先孰后,自存本题识末句透露了信息:“三百石印富翁又题新句五十六字”,请注意“新句”二字,既为新句,那就是说自存本是这首诗的初题或者初题作品之一,当然应该先于成扇而作。而成扇虽无作年,但是扇骨刻于“甲戊八月”,甲戊为1934年,所绘当在此之后,也就是齐白石72岁之后所作。自存本与成扇为同一时期作品则毫无疑问,这可以从二者的笔墨,特别是书法风格中作出判断。

  由此我们可以检索齐白石的履历了。1934年齐白石在北京,据《白石老人自述》记载,他是1917年第二次到北京后开始了京华鬻艺生涯,起初几年他北京湖南两地往还,自民国十六年(1927)以来,因为战乱他已经连续八年没有有回老家了——此前一年他回过老家,并且已经到了长沙,但因为湘鄂战事,长沙到湘潭不足60公里的路他被阻隔而无法前往,最后被迫折路返回北京。而不幸就在这时发生了,到北京才十几天他就接到长子良元的来信,告知祖母(齐白石的母亲)病重,不日就去世了。所以,乡愁带给这位年逾七旬的老人的思念不言而喻,而他是一位有所思便有所画的艺术家,但是乡愁这种特别情感的东西属于“非物质文化”,很抽象,它需要借助物象的东西来作载体,这就需要选择和提炼,齐白石恰恰最善于从平常题材中找到这种情感的承载所在,阅微见著,由显知隐。在这幅画中他选择了柴爬,而在另一幅作品中他选择的是青灯墨砚,当然还有更多的选择,正所谓“余欲大翻陈案,将少小时所用过之物器一一画之”,如此让乡愁得以着落,有了寄托。作此成扇数月之后,他携妻胡宝珠踏上了返乡省亲之路。

  我们再来看成扇背面书法所录那首七言诗。画犹未尽,便起诗兴,这为文人画家所常见,于成扇而言一诗一画更是“标配”。而诗画之间,妙在不仅同襄主题,还应该互相生发,互作诠释,再伴以神采飞扬之书法,如此方可称图文并茂。齐白石画从胡沁园学,又随陈少蕃读书习诗,继而再师王湘绮,有着扎实的传统基础。难能可贵的是,他作诗如其作画,写的都是身边事和生活事,一无雕饰,明白晓畅。有人因此好奇,何以信手拈来皆可诗可画且为妙构?就问他:“作诗作画从何处得来?”老人答道:“世间无物非诗画料也。”问答间他正在绘一幅白菜雏鸡图,那一会功夫竟然将这一问一答也题到画上去了。你看这有多妙!世间岂止无物非诗画料,平常对话也可以跋到画上去,此中机趣,似乎又续答了刚才那一问。此诗则缘自柴爬,为乡愁所系。乡愁是一种牵挂,一份思念,甚至是一种伤感,犹如老歌,时过境迁之后听来才会别有一番滋味,喜忧苦乐,全在阅历。柴爬是齐白石当年的“老歌”,是他童年、少年时候“唱”过的“老歌”,那时候齐家虽穷,但少年哪知愁滋味,那个年龄喜多忧少,所以绘柴爬图作柴爬诗尽管起于乡愁,浮现到脑海里的却是美好的记忆,你看他的诗笔状柴爬之形是“似爪不似龙与鹰”,写柴爬功能则“入山不取丝毫碧,遇草如梳鬓发青”,甚至连儿时将柴爬骑于胯下当“竹马”的游戏,“七齿者需钱七文”的买柴爬于东邻这样的事也一一入诗,与所绘柴爬图相互生发,相映成趣,真是图文并茂!

  诗的末尾有一段缀语,说到了爱晚亭。爱晚亭在岳麓山,原名红叶亭,改成今名有人说是大才子袁枚改的,也有人说是当年的湖广总督毕沅改的,两种说法都广为人知。而说袁枚改亭名还有一则轶闻,流传更广:乾隆五十七年(1792),当时主政岳麓书院的罗典重建此亭,取名“红叶亭”。取名缘由是因为亭四周皆枫林,春时青翠,夏时阴凉,深秋则枫叶红艳,属应景而名。某年袁枚来长沙讲学,特意来到岳麓书院拜见罗典,罗典却以袁枚办学招收女弟子乱了学规为由拒绝见他,但是当他听说袁枚游览红叶亭时,曾建议此亭亭名应借杜牧《山行》诗中“停车坐爱枫林晚”句中“爱”与“晚”二字改名爱晚亭后,拍案叫绝,不仅改了亭名,还延请他来岳麓书院讲学。齐白石自然知道并且听信这则传闻,但是据学者研究,这是“毕冠袁戴”,因为袁枚到访岳麓山是在乾隆四十九年(1784),红叶亭的修建则在乾隆五十七年,前后相差八年,怎么会是袁枚改的呢?人们更愿意听信袁枚改亭名,大约与袁枚的才华、诗文以及逸事趣闻有关,毕竟亭名取得太有诗意了,扯上随园老人可以理解。其实是也罢,不是也罢,都是佳话。

  《柴爬图》构成简单,一柄,七齿,编绳固定,如此而已,画来容易,传神却难。柴爬有铁齿与竹齿之分,齐白石所绘是竹齿柴爬,即用带青竹片经文火熏烤弯曲而成的柴爬。烤竹齿火过则焦糊,甚至开裂爆篾,那会影响柴爬的弹性和使用效果,火候不到又弯不成型,所以弯曲处的弹性是柴爬好不好用的关键。齐白石出身湘潭农户人家,柴爬是他儿时干活的常用家什,故对其习性有切身体会,所绘自然抓住要点,一笔下来,既有竹片之形质,弯曲处又有韧劲,恰到好处。而在成扇上作画和在宣纸上作画也不同,成扇之笺多洒有云母粉并微微砑腊,不易着色、吸水,所以少墨晕。但恰恰这一点使成扇所绘呈现出与宣纸上不一样的效果——积墨淀色,有点像明代永宣时期官窑青花瓷上因为钴料中“高锰低铁”的原因产生的青花结晶斑一样。所以齐白石绘柴爬在成扇上和宣纸上用墨用水不一样。我曾见过两幅柴爬图赝品,乍一看很像,再一看有形无韵,结合画上题跋书法,真伪不判自明。

  文:胡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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