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印象之中,我是到中学才有了所谓的朋友。换句说话,整个小学阶段,我都几乎是自己一个孤伶伶地渡过。我不是住在荒岛,当然周围不可能一个人也没有。父母要上班,家里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没有兄弟,也没有表兄弟姐妹同住。姐姐比我大四岁,等我稍为懂事的时候,她已经自己跟同学去玩,早出晚归,在父母眼中已经学坏了。我当然有过跟妹妹相依为命的日子,但融洽相处的时候很短,到我需要朋友时,我已经嫌她碍事。大概读四年级的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我需要朋友,我需要被同学接纳,想融入大伙儿当中,想变成大伙儿的一份子。他们踢球,我也踢球,但我那时已经近视,戴着眼镜,并且本来就笨手笨脚,一下场根本就没有人传球给我。输赢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名副其实为凑够人数而勉强被征召的大大后备。但至少有份加入球队,不至于被完全拒之门外,我也还未绝望。到六年级,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学人家搞生日派对。家里本来就没钱,但可能因为我天天都缠着老妈,又或者老妈知道我实在一个朋友也没有,她竟然应承帮我在家里搞生日派对,帮我弄沙拉弄三明治,还买了生日蛋糕。等到我生日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可能是自我保卫机制在发挥作用,潜意识把那段记忆刻意删去,任何细节都无法记住。我只记得那天,一个同学也没有来。
升上初中,事情发展便来了一个大逆转,我一下子多了很多朋友。小学时可说品学兼优,成绩又好,但运动却完全不行,这样的书呆子没有几个知己良朋也不是全没道理。升上初中,不知是变坏了,所以开始有朋友;还是有朋友,于是就学坏了。总之一升上中学,我就不再读书,不再做功课,还加入童军,然后下课后不是跟同学去打篮球就是跟在童军里认识的大哥哥去打保龄球,到晚上就去打通宵麻将,尽情玩乐,乐而忘返。除了那班童军朋友,身边跟我一起常去打篮球的同学朋友又可分为两种,一种有钱的,一种没钱的。跟有钱的去维园打,跟没钱的去卜公打。在有钱同学圈中我是最穷的一个,在穷的那班之中我是最有钱的一个。无所谓选谁,谁叫我就去。那时我可以说得上左右逢源,在校里十分吃得开。那个有钱的刚用劳斯莱斯来接我去他家里看色情电影,晚上就到刚加入黑社会的那个骑自行车来送我去上补习班的了。
到升读高中,那些童军大哥哥要应付会考或高考,而那些有钱的则移民加拿大或到澳洲留学,结果我就只剩下那班没钱的朋友。而我也收心养性,开始读一点书,上课用心了,成绩追回一点了,街也少逛了。大学时结识的朋友一个都没再联络。那班中学时相濡以沫的同学倒真的变成了亲如兄弟一样,到现在仍维持很亲密的关系,但近年也明显少碰面了。在校外修读过一个电影课程,那时认识的几个朋友也曾经有段时间朝夕相见,每天光是讨论电影都有谈不完的话题。但经过二十多年的各奔前程,各人际遇不同,五年前已经彷佛相对无言,近几年都没再见面。初出茅卢时一起在杂志社共事的同事朋友,也一样各散东西。
之后还有没有结识到新朋友?我在网上有接近六百个朋友,不算多,但绝对不可以用少来形容,但他们全都是我朋友吗?有人称赞Facebook,说全靠它才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儿时玩伴。也有人指摘它是邪恶的发明,既令人沉迷之余,又肆无忌惮地盗取个人资料,无法无天,背后甚至可能牵涉作为国家用来掌控人民的工具云云。我不是要分析Facebook的好坏,我只是疑问,我究竟有多少个朋友?我究竟需要多少朋友,朋友又究竟是什么?接近半百,有没有学到什么交友心得?
交友都是缘,不由得你选择。但能否成为知心,那就不光是缘份说了算,还得努力经营,要体谅宽恕,要包容互勉。都是那些老生常谈,说什么臭味相投,不同道者自自然然就会分道扬镳。年轻时可来者不拒,到年事稍长,也不是聪明了,只是心性行事逐渐有了一个模式,跟自己模式不一样的人,很难融洽相处。我有一个长辈跟我说了一个故事,说他年轻时跟友人去烧烤,坐在旁边那个正把鸡翅从烧烤叉中拔出来,猛一用力,手肘往旁边一送,就撞断了我长辈的门牙。长辈说这个故事就是要叮嘱我,莫交蠢的朋友。我就想,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你蠢,你就会交到蠢朋友;你衰,就会跟衰人称兄道弟;你作奸犯科,自然会跟杀人放火的两胁插刀。
于是不知由何时开始,我只想找心地好又聪明的人做朋友,因为我希望自己心地好又聪明。而且深信只要抱着这个意愿,自己也必然会变得越来越心地好和聪明。虽然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你很有钱,但我没想过发达。你很虔诚,但我没想过信教。你很热衷户外活动,我都足不出户。虽然Facebook上有很多友人,但真正投缘的其实没几个。水清无鱼,我真的越来越没有朋友。但又不是真的很清,不是圣人,这只是理想,我想心地好又聪明,但仍会自私,会自卑会自大,而且戒不掉的不良嗜好和坏习惯仍然有很多,多到可以送一些给你。抽烟的医生?喜欢打麻将的老师?爱说粗口的社工?这些人应该可以跟我分享同一条频道,call我。
佘宗明《Ming Watch明表》杂志 出版人及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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