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几十年牛肉骤然陌生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牛肉,时光
  • 发布时间:2015-11-11 17:42

  但那苍凉的大山在哪里?

  秋天发黄的烤烟田在哪里?

  一口大黄牙但笑得极其灿烂的村民们在哪里?

  这头牛劳作了一辈子的记忆在哪里?

  吃了牛肉好去城里上大学的小妞又在哪里?

  正午时分从小面包车上下来,就是龙下寨的入口。路口第一户人家门前堆了一大摊子红彤彤的东西,定睛一看是牛肉。那牛肉却是要定睛去看第二和第三眼的,和一般的牛肉比起来,它简直显得太……不像牛肉了。它的颜色很深,是某种带着黑的深红。

  几个村民围着这堆还在冒热气的牛肉,手里拿着尖刀的男人精确地肢解着,把牛肉分成大块。女人在旁边使劲地刷一个牛胃,那种刷法,倒好像那牛胃上沾的是某种耻辱。

  “才杀的牛?”

  “是呢,才杀的。”

  “那我晚上来吃。”他家是村里唯一一个“餐馆”,能招呼外人吃饭的地方。“呵呵。”男人麻利地动刀,女人沉默地刷牛胃,倒是没有谁回答一个好字。切!又不是不打算给钱,不热情。暗忖。

  再去看那摊肉,纤维极粗,却又十分柔软的样子。就像某种四五十岁的女人,虽然已经有了瞩目的皱纹和粗大的腰身,但有种带劲儿的软态,能勾了人的魂魄去。

  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翁端来几乎能用来洗澡的大铁锅到门口,门口支了个汽油桶,一个壮年男子正在往里头加柴,点火,往铁锅里加水。

  晚上终于还是没去吃牛肉,另外一户村民热情地拉我去他家吃饭,作为村里新来的人,热情比牛肉还是重要一点。

  这是一个高黎贡山下的寨子,和云南其他地方一样,天黑得晚,晚饭都在8点才开。吃完饭聊完天,回住处已经接近午夜,却还见那汽油桶里烧着熊熊的火。大铁锅咕嘟咕嘟冒着白色的热气,在黛色的高黎贡山背景里有如咒语。

  “还在熬什么?”

  “牛肉,你今天中午看到的那个。”看火的老翁一把拿开了铁锅,锅里满满都是肉。“你的意思是从中午煮到了现在还没煮好?”

  “没呢,这是一头老水牛,有十几岁咯。要煮到大概明天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吃了,到时候你来吃。女儿后天开学了,要去昆明读大学呢。送她。”

  啊,难怪我说今晚来吃的时候没人理会。“十几岁的牛还能吃?”

  “好吃呢,你们城里吃的牛,至多4个月大。”老翁冲我比了三个指头,又多弹出来一个,“我们这里的牛要干活,够老了才杀了吃肉。”

  “那这牛肉汤可好喝啊?”我有点眼馋地盯着锅里血沫四起的水。

  “好喝呢。再煮到半夜,把这锅水倒掉,换一锅水来煮。那个汤,就十分地好喝。现在这个是不行喝。”老翁点根烟说,“看火看一夜。”

  次日的晚饭是场流水席,那一大锅肉被分成了许多小碗。原来那大锅只不过是为了把肉煮软,煮软以后,好肉用来炖萝卜是一锅,红烧又是一锅,牛的内脏切碎了炒辣子是一锅,牛肚切细了炒一种不知道名称的青菜又是一锅。屋里四张不到一平方米大小的矮桌,每张桌边围十来个人,有板凳的坐板凳,没板凳的捧着碗站着。海碗装的牛肉吃完了一碗,自然有女人拿碗去再盛一碗放上来。

  板凳上坐着的人吃完了赶紧起身告辞,以便让出座位和碗筷来让接着来的村民吃。……

  离开龙上寨很多天之后,在超市里买了一块脂肪分布均匀,美丽得像大理石一样的牛排回家煎。火候恰好地煎到了5分熟,煮好红酒汁浇上去。用美丽的白瓷盘和双立人的牛排刀叉伺候着。第一口下去的时候就有点愣,不是不好吃,但那苍凉的大山在哪里?

  墨绿的森林在哪里?秋天发黄的烤烟田在哪里?一口大黄牙但笑得极其灿烂的村民们在哪里?这头牛劳作了一辈子的记忆在哪里?吃了牛肉好去城里上大学的小妞又在哪里?

  被驯养得野性全无,精准排酸,进过高科技冷库,漂洋过海的牛肉在盘子里缓慢渗出血水。老翁那四个指头在我眼前晃啊晃的,吃了几十年牛肉,突然,竟不认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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