驻马店胡辣汤里小磨香油香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驻马店,胡辣汤
  • 发布时间:2015-11-12 10:25

  8路公交车

  2004年,我在驻马店一高念高一。学校位于解放路中段,我家在雪松路最东段,中间隔了14站公交车,我理所当然地住进集体宿舍,内心有种细微隐秘的喜悦。

  没人知道,我有多想离开雪松路51号。因为这个地址,对应的是驻马店最大的精神病医院。爸妈是医院的医生,我从出生那天开始,就住在红砖小楼的家属院。从家里一楼的阳台往外看,门诊楼灰白色的外墙,映着灰暗的天色,构成我成长的一方小天地。

  我对驻马店最早最深刻的记忆,不是靖宇广场热闹的庙会,不是嵖岈山美丽的风光,也不是闻名全国的小磨香油,而是穿着蓝色条纹住院服的精神病人。

  小时候,和伙伴们蹲在地上摔方宝,一抬头,时常会迎上一张怪异的脸,我们吓得哇哇大哭。在一个少女的心里,恐惧远大于对病人的同情。

  去解放路念高中,我以为是新的开始。

  可那个周五的黄昏,我在公车站等车,遇到班上的同学。他们问我家在哪时,我支吾了半天,委婉地说了句,8路车底站那。大家迅速笑成一团,哦,你住精神病医院啊。我闹了个大红脸。

  于是,时常有人拿这个打趣我。甚至到了后来,班上骂谁不正常,就会说一句,你去坐8路吧,或者,你该坐8路了。我几乎要恼羞成怒,却也只能配合地笑笑。少女的内心,不可避免地觉得孤独。

  夕阳的薄影里,我看着眼前的小城,觉得自己惆怅得像小城唯一的一个落寞的人。

  小磨香油锦上添花

  还好不久后,我有了闺蜜王大花。那天,后排的同学又拿“8路车”取笑我,王大花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你有完没完。”那一刻,我觉得那么柔弱的她,美得像个侠女。

  王大花来自汝南县城。作为腿长肤白,说话温柔的姑娘,王大花也有自己的烦恼。她像纠结于驻马店为什么叫驻马店,而不叫汝南一样纠结于自己的名字。而我总是幸灾乐祸地说:“大花,别难过了,明天早上去喝胡辣汤呗。”然后她就咧开嘴笑了,“成。”

  学校门口的小巷,有驻马店随处可见的胡辣汤。

  味道好,还有养眼的帅哥。

  小老板长得高高瘦瘦,浓眉大眼。他扯着嗓子喊“胡——辣——汤!”的声音,婉转动听得像奶奶在唱豫剧。而他盛汤的动作如同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盛完汤,再用沾了小磨香油的小勺在划过一条弧线,漂亮的香油花绽放汤中。

  驻马店人喝汤,一定要有小磨香油来锦上添花。这样看起来赏心悦目,闻起来香气四溢。

  我和王大花,就着胡辣汤,一人两个油膜,一边吃,一边替帅哥惋惜,这颜值怎能藏在深巷人不知?感叹完,一碗热汤也已经下肚,胃暖了,人也有了精神。

  那是有爱情在心底发芽的年纪,我和王大花却觉得风景在别处。收到的情书,全被折成纸飞机,飞向了远方。时间都用来读书,唯一的放松方式是躲进网吧,看两场电影,听一首《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然后凑在一起,幻想着驻马店以外的世界。

  有天从网吧出来,王大花指着夜幕下的驻马店,像是对我,也像是对她自己说,这座城有什么呢?破败的建筑,廉价的香烟,土得掉渣的河南话,必须走出去啊。

  我觉得她说这句话时的样子,像是在心里装了一片海,美得气贯云霄。我们说好,要一起走出去,但我失约了。高考时,我的分数刚过本科线,家人求稳,将我的志愿改成开源路上的黄淮学院。而王大花,如愿去了北京。

  我为此失落了一整个夏天。王大花安慰我,四年后,她在北京等我。一直到多年后,我才知道,命运倔强得像个小孩,很少按照我们规划的路线行走。

  喝啤酒长大的姑娘和少年

  在黄淮学院,我有过一段困顿期。像是将自己困囿在时间的狭缝里,看不到光亮。

  直到遇到青岛男孩迟北,谈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场恋爱。迟北是室友的同学。那天,在学校门口的大排档,我和迟北在悦泉啤酒和青岛啤酒哪个更好喝的问题上,上演了一场精彩辩论。在我喝完四瓶啤酒,和他争论了一晚上的第二天,收到迟北发来的短信,他说,姑娘,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我就这样欢欢喜喜地迈入我的初恋。

  那时,王大花在北京,和一个本地男生谈恋爱。我们都非常默契地,试图以爱情的方式远离驻马店。仿佛只要不是驻马店,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好的。

  迟北是带着失意来驻马店的。从沿海城市的繁华,来到中原城市的破落,心里的落差可想而知。所以这个男生时常温柔地说,还好有你。我和迟北之间,最美好的回忆,是骑着单车穿过这座小城的一条条街道。街头的戏曲角,有老人唱着豫剧;天中广场的儿童乐园,有小孩欢快的嬉闹声。初春时,踩着自行车去老乐山踏青;夏天的午后,听不知名的蝉在街头的梧桐树上不知疲惫地唱着歌;秋天去金顶山看瓜果的娇艳欲滴;冬天去薄山水库拎回几条鱼。而我最喜欢的,是在五月收麦的季节,带迟北去涟江路老街的悦泉啤酒厂,喝一口新鲜出炉的啤酒。

  我对悦泉啤酒厂是有感情的。在我很小的时候,舅舅在悦泉啤酒厂上班,他常带我去厂里玩。那时喝啤酒都是用搪瓷缸子,一接就是大半缸,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入口都是粮食的香甜,特别带劲。可是,那个金子般的午后,当迟北看着我,就着搪瓷大缸,喝了个底朝天的时候,我感觉到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嫌弃。他说,啤酒再好喝,也还是没名气。没名气迟早要被淘汰。我有点不悦,却什么也没说出口。

  2011年,如迟北所料,悦泉啤酒被华润雪花收购。我是后来才知道,心里的那点不悦,过早地预示着故事的结局。

  临毕业时,迟北看起来很理智,他说,我不会留在这里,你愿意跟我回青岛吗?我没任何犹豫地,离开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乡。

  没办法允许别人说不好

  在青岛的那几年,我和迟北都心照不宣地很少提及驻马店。驻马店三个字,土得有点拿不出手。我不想和别人过多地解释,驻马店在哪里。不想听别人瞪着眼睛问,为什么叫驻马店?而对迟北来说,可能考到那种三四线城市读大学,一直是他人生里不愉悦的一件事。

  我就这样残忍地背弃了我的家乡,努力地想要褪掉身上的土气,成为一名青岛人。

  可每次就在我觉得自己几乎就要融入青岛的时候,又在某个瞬间被打回原形。同样是泡在酒缸里长大的姑娘,我始终学不会青岛姑娘骨子里的豪爽大气。迟北和他的红颜知己们频繁地约吃饭时,我没办法大度到不闻不问,而我在他眼里越来越小家子气。

  2015年,我留在青岛过春节,这是我为爱情做的最后挣扎。

  我妈在电话里听到我的这个决定时,向来温柔的她,用驻马店方言里最难听的话,将我骂了一通后,又突然平静下来说,不开心了就回来。

  这一年春节,一向低调的驻马店,因为改名事件,意外地上了热搜榜。那天,我和迟北去参加他的同学聚会。席间,有人突然说,喏,看这条微博,驻马店人可真纠结。叫驻马店和叫汝南有什么区别,反正都是上不了台面的小城。迟北却也附和着说,就是。我的脸刷地就红了。

  也是那个瞬间,我才明白,对于家乡,自己可以嫌弃可以远离,却没办法允许别人说它一句的不好。青岛是很好,但它不是我的家。

  臣服于一种生活

  离开驻马店的第三年,我买了一张回家的单程票。从火车上下来时,王大花开车来接我。她在大学毕业那年,回了驻马店。可能连我们自己也没想到,一心想要离开的两个女孩,最后都心甘情愿地在这里尘埃落定。经过解放路时,我像是隔着时光,看到那一年的我和王大花,手指着远方,画出大片的未来。

  现在,驻马店还叫驻马店,王大花还叫王大花,卖胡辣汤的帅哥也还是那么好看,一切好像还是原来的样子。但到底还是不一样,老城区在改建,新城区在崛起。我家也在开发区买了新房,从医院的家属院搬了出来。

  在这座城市的落日余晖里,我看着它一点点渐入佳境。这里没了苎麻,没了一骑红尘,没了驿站,没了悦泉啤酒,但这里有一个比昨天更好的驻马店。

  我妈看到我回来,红了眼眶。她将我抱了又抱说,就说让你别瞎折腾。我笑着回她,不折腾,怎能知道驻马店的好。

  我想,所谓的归宿,不是叶落归根,不是归于某个男人,而是见过外面的世界后,心甘情愿地臣服于一种生活。

  沈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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