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天天都是路人甲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路人甲,快乐
  • 发布时间:2015-11-12 10:06

  生活追根溯源,再多跌宕起伏,也无非是快乐与忧愁

  时间的缓刑

  上大学以前,我一直很缺钱,与温饱无关的缺钱。

  欲望那样蓬勃,像坏死的水龙头不断涌出自来水,没有人可以拧紧它,毁灭它。

  后来想想,这大概是因为我从小到大一些想要而不得的经历,无比琐碎,又无比强烈。那种感觉,总像回到七岁之前的暑假,在闷热的外婆家,强势而节俭的她,每天数出三根薯条给我当作下午的点心。在我舔干净手指前,外婆早已转身藏好开封了的膨化食品,而我永远不知道她究竟放在了何处。

  类似的记忆很多,从上小学时的卡通铅笔盒,到高中时看中的一只耐克皮夹,以至于高考后的暑假,我急匆匆地拿着未成形的简历去了一家保险公司想要实习,然后被冷冷回绝。

  白日漫漫,曝晒的阳光蒸得空气发酵出令人躁动的因子。我浑身冒汗看着缭绕烟雾中深锁的眉头和忙碌晃动的身影,心里想怎么一扇门隔出的世界如此不同。

  我最终没有钱跟朋友们一起去青岛看海,听到长途电话里海风掀起海浪的声音,积蓄下满满的失落无处倾倒,不由恨透时间给我上的缓刑如此漫长。

  伤感于失去

  上大学后的冬天,我总是坐在阶梯教室第一排,怀里揣着滚烫的热水袋,趴在桌上沉沉地睡去,只有下课铃声拽我从梦境中出来。

  高数课老师讲的那些公式和算法支离破碎地散落在模糊而短暂的记忆里,她温柔地问我,是在哪里买到这么适合上课睡觉用的热水袋?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耻辱又尴尬地回答:大西门商业街。老师又问,既然你要睡觉,为什么还坐在第一排?其实,我每次来都想认真听课的,因为想拿到期末的奖学金。

  但敌不过的,是我身体的疲惫。

  我没去过南门对面的星宇网吧,没去过学长开的桌球吧,无心欣赏校园里百来种珍贵植物,对新闻大事一无所知,缺乏睡眠,把所有时间消耗在打工上,用来换取一些光鲜却不那么实用的东西。我曾把赚来的钱换成一台单反相机,托着镜头装腔作势时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站在镜头后麻木按着快门,很快对这台机器失去兴趣。

  后来我知道,这不过是青春期盛产的虚荣心。艳羡的目光黏在我身上,不屑的交谈声钻入我的耳朵,令我不自在地得意着。宿舍的姑娘们形容我像一只贪婪的秃鹫守着银行卡数字缓慢地跳动,再等待它痛快地归零。

  她们帮了我很多次,在马克思课上喊到,拷贝考试资料,通知运动会的时间,发短信告诉我需要把四级报名费交给班长……后来竟渐渐疏远。

  刚开始我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被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驱逐出那个小圈子的。是没有及时分享一包美味的零食,是忘了安慰那个失恋在车站哭到崩溃的一号床,是本该一起哄然大笑时茫然的神情,还是应当同仇敌忾时站错了队?

  成长中对风吹草动本来就敏感,哪怕是一点点忽视和排挤都能立竿见影。

  睡在我上铺的小夏,这个笑起来很甜的酒窝妹子,有一天突然爆发拦住我,狠狠把包甩在我身上吼道:你太自私了,你从头到尾都没有为这个寝室做过些什么!你的卫生扣分害得全寝室不能评优你知道么?那些昂贵的垃圾麻烦你清理一下。

  散伙饭的时候,所有人伤感于分离,而我伤感于失去。

  骤然消失的人

  可我想,我始终没有真的明白我失去的是什么,直到我遇到小兰。毕业后我进入业内有名的互联网公司上班,坐人满为患的公司班车,开始跟男友频繁吵架。分手后我在公司旁租了一个小单间,终于搬出男友的住所。不再有硬生生憋住的眼泪,日复一日的失眠,和寄人篱下不得不开口的道歉。

  小兰是我最后一个室友,也是我在公司里第一个认识的人。处在瞬息万变的互联网行业,我们好似玻璃房里的金丝雀,表面看似无限风光,一个项目落地成功是几千万甚至上亿的洋码,但压力也如影随形,总是让人喘不过气。

  “你应该学会怎样去合理安排时间。”小兰给我看她的工作表,每一天不同的工作内容被各种颜色的荧光笔填满,精确到分。只睡4小时,清晨起床练2小时口语,工作超过11小时,剩下的时间留给开会和日常。对着那张密密麻麻的工作表,我哑然失笑,硬生生收起想跟小兰抱怨业务繁重的话,点点头说好的。

  我很努力地工作,只是为了获得更多不菲的酬劳,把生活经营得比同龄人更好。饥饿的人永远顿顿把自己吃撑,我也惴惴不安地害怕再次回到那段不愿提及的过去。我知道越来越多商场的名字,这些美丽的名字无一不在诱导着我产生更多的消费,反复体味着花钱转瞬即逝的快感,如同中邪一般。

  但小兰不同,她的安全感来源于工作,她的成就感取决于对手。小兰结婚后我一直一个人住,鲜少见到她。除了有一次在人满为患的餐厅,她低头心不在焉地咬着一只鸡翅,另一只手飞快地回复信息。我喊她一声,她抬起头微微笑了,眼睛里完全没有流露出一个即将做母亲的幸福,而是满满当当的疲惫和焦虑。一份饭吃不到三分之一,就要匆匆忙忙起身回办公室提数据去。她已经怀孕七八个月了,套着公司统一派发的防辐射服,端着餐盘拖着臃肿笨重的身躯,费力拨开缓慢挪动的队伍,走向回收处。

  不久后,我竟然收到一封关于她死亡说明的公司群发邮件。

  据她的同事说,她在加班赶一份策划,深夜一个人在公司大出血晕厥,没有人帮她打119。午夜时分巡场的工作人员见到没关的灯光感到诧异,紧接着一股腥咸的血味让他愈加不安,跑过去就看到小兰摔在椅子边,平底鞋浸泡在猩红的血液里。

  救护车一路横冲直撞闯红灯,也没能阻止她与世界猝不及防地告别。公司管理层得知这件事之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去安抚她的家人,而是立即派HR紧急将她的资料从员工系统中删除,派公关即刻封锁所有的相关消息。老板召开紧急会议,全程阐述一个主题——把消息透露给媒体的人一律辞退永不录用。彼时公司正要去国外上市,经不起任何推波助澜。

  蚁群在遇到火的时候,总是会抱成团,牺牲最外圈的那层蚂蚁,逃离火海。勤奋如小兰,或许永远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变成蚁群里最不起眼的一只,迅速被强迫地遗忘了。

  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她一定已经拥有美满的家庭。看到报纸上那些惨绝人寰的新闻,我开始平白无故地担心每一个跌出我生活骤然消失的人,对待死亡,所有人的恐惧感如出一辙。

  无非是快乐与忧愁

  前些日子,外婆因为多次迷路被送去医院,诊断的结果是阿兹海默综合征,俗称老年痴呆症。在这之前她是个医生,从业多年看了无数个病人,到头来却轮到自己,没有人想得到。印象中,她还是那个从来都不笑的小老太婆,不开心的事情太多,总是在饭桌上无缘摔筷子,骂骂咧咧,埋怨舅舅抽烟喝酒浪费钱,责备外公心里从来没这个家。

  她给我讲过最多次的故事,是她年幼过年时由于贫穷买不起新衣服,只能去买颜料给衣服涂上新颜色。谁知她在路上走神,把颜料瓶摔碎了,大年三十被罚不许吃饭。后来她立志要成为命运的掌控者,她做到了,但终究失去了清醒的脑子和健康的体魄。

  我们把病床围得紧密无间,像进行一场仪式,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像传递某种力量。这对于外婆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坚强独立了大半辈子,终究可以享受下被人悉心照料。护士小姐给她抽针一边对她说,您看您多幸福啊,生了病一群人为您操心,对面那个老伯就可怜多了,没人管,每天夜里都号啕呢。外婆陡然“咯咯咯”地笑起来,我们却不约而同地难过至哽咽。

  命运好像总是有意捉弄那些比我勇敢的人,我多希望她们铩羽而归时有雷动掌声,反首拔舍时有心疼拥抱,丢盔卸甲也能被理解和原谅。如果可以重来,她们不会选择英雄的不归路,过分的拼搏,悲剧收尾。

  我这种半吊子拼搏的人,看着她们,不由感到苍凉。

  尔冬升的新电影《我是路人甲》里有这样一句台词:你不把过去的烦恼都丢掉,躲去哪里,它都会跟着你。生活追根溯源,再多跌宕起伏,也无非是快乐与忧愁。

  这一刻,我想,心中坏死的水龙头,大概该拧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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