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币“入篮”的代价与助益

  即便对于老百姓而言,SDR(特别提款权)也不是个新词儿,因为5年前已经炒过了。2010年IMF(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拒绝了人民币加入SDR,那时就有人预言,下一个调整周期,人民币一定会“入篮”,如今果然。

  无论官方反应,还是舆情关注力度,人民币“入篮”注定是被严重低估的历史事件,正如当年“入世”一样,虽然2001年“入世”被官媒大书特书了一番,但对于整个国家经济而言,没有人想到加入WTO居然有如此之大的威力,直接将中国送入发展的快车道,直至经济规模世界第二的座位。

  这也难怪,“货币篮子”的诞生本身就是美元霸权相对衰落的产物。IMF“糕点房”制作的蛋糕,每公斤包含41.9%美元面粉、37.4%欧元、11.3%英镑、9.4%日元。从明年10月1日起,人民币加入了面粉配方,比例是10.92%。值得注意的是,美元的比例几乎没有降低。美国公开表示,在符合IMF规定的前提下,“美国支持将人民币纳入SDR”。IMF不是欧洲人(拉加德)当家吗?这显然是桌下妥协的结果。

  SDR中大佬开会。人民币登堂入室,不仅是迈向全球储备货币的一步,其本身就构成了深远的影响力。有些是即时兑现的,有些则会在未来数年或者更长的时间尺度上显现。

  临门一脚的代价与机遇

  IMF的SDR关键纳入标准有两条,一条是货币在贸易结算体系中的地位,第二条是“完全可兑换”。背后都隐含着对货币背后经济体的规模和影响力要求。

  5年前正是后者将人民币拒之门外。在今天,人民币仍然没有满足“资本项目可兑换”要求。中国显然不希望丧失对外来投机资本的自由处置权。5年后,IMF耐人寻味地将第二条要求改为“自由使用”,标准上低于其他四种货币。中国以什么代价换取IMF和美国的“盛情”呢?

  在SDR调整前夜,中国央行出其不意于2015年8月11日一次性贬值,史称“8.11汇改”。

  这一夜造成的混乱,乃是我们的投名状?有人归之为,金融改革增加金融不稳定风险。但是,我们是否需要改得这么快,这么雷厉风行?

  这一次迅速贬值,显然造成了企业汇兑损失。所有在此之前结汇、或者在此之后打算购买境外资产、产品、服务的企业,都面临损失。产业链布局全球化程度比较高的跨国车企,在这次汇改中损失惨重。

  央行反复强调这是“一次性贬值”,但仍然引发了市场强烈的、持续性的贬值预期,市场动荡加剧。反过来又迫使央行采取一系列措施,限制汇率衍生品和跨境套利交易。

  管制与干预是这个秋天的主色调。央行管理汇率风险的工具偏少,对冲渠道和产品都很可怜,令试图对冲汇率风险的企业无所适从。车企中没有一个明示在汇改和后续动荡中的损失,但跨国车企的损失恐怕不会少于航企。从事上下游产品交易的车企,为了规避汇率风险会做些什么?

  车企本身从事衍生品交易和跨境资金调动是非常困难的。银行对其资金监管和跨境流动是非常警惕的。车企当然不方便做资金套保,它们只能在产业链条上下功夫,其实说穿了也就两招。

  一个是采购本地化。人民币长期的升值预期已经使企业的危机意识钝化。即便在整个夏季美元都处于强烈升值状态下,与美元暗通款曲的人民币相对美元轻微贬值,但相对其他主要货币仍在升值。车企习惯了随用随买的节奏,总之不囤货。在中国市场赚到的人民币,一天比一天值钱,没有必要超出应季量订货。

  现在风向变了,汇兑风险增加,迫使企业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加强本地化采购。即便国际化采购,也必快进快出,免得夜长梦多。

  这等于全球产业链在“中国区”存在断裂的风险,对于本币走向国际化的努力而言,可谓绝妙的讽刺。问题的关键,仍在于货币防波堤(非自由兑换)与国际化要求背离的扭曲。遗憾的是,鉴于这个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内部一些尚未理顺的关系,这个问题仍将长期存在。

  另一个是积极对外投资。继2014年微跌之后,2015年我国汽车出口前10个月份同比下降17.49%,为73.64万辆。国际大气候(美联储加息预期)使新兴市场资金外流,对我国汽车出口构成威胁。我国的传统出口市场大多为发展中国家。客户缺钱的结果使我国汽车出口承压。我国的汽车出口业务利润率偏低,车企更加倾向于避免锁定长期贸易价格,同时对远期合同敬而远之。这也造成了出口积极性降低。

  同时,车企们更积极地去布局国际化。分散资产本身能规避外汇敞口风险。在人民币“入篮”的动荡时期,具有避险功能。而当人民币更多地充当离岸结算货币后,对外投资产生的效益将被放大,所以此举也具备长期利益,何乐而不为。问题在于,发达国家的汽车产业投资壁垒仍然高企,而发展中国家的汇率风险又通常较大,挑错方向,可能得不偿失。

  8.11汇改后,企业购汇手续变得繁杂,这显然出于管制资本外逃的考虑,但对车企对外投资和采购,施加了负面影响。

  金融进一步开放的推演

  人民币“入篮”后,排名第三,但与美元权重仍然相差3倍。2015年美元在国际贸易体系的结算比例为61.4%,美元的根基仍然稳固。

  在奥巴马的第一任期中,中国拒绝了美国G2的提议,也拒绝了在国际政治关系中承担更多的义务。中国仍然强调发展中国家的地位,西方对此普遍颇有微词。

  美联储更妙。每当中国央行加印人民币的时候,就放出加息风声(靴子尚未落地),然后外资加速逃离,两相叠加,加剧了人民币贬值趋势。无异于给中国央行上现代经济学课程。

  今年车市不好,和整体经济减速有关系。外资减少投资力度是果,但同时也是诱因,其背后则是2015年SDR的大戏正在上演。

  美国杯葛亚投行失败,学乖了很多。他们认识到,让中国自建朋友圈,不如加入自己的圈子加以约束。这次“入篮”,美国和中国谈成了这笔买卖。

  央行副行长易纲称,“加入SDR意味着国际社会对中国在金融、经济方面的许多期许,我们也深感担子比较重。”何谓“期许”?美国人的要价也。

  继利率、汇率的自由化之后,外资还需进入中国的债市、股市和银行间市场。而现在外资银行在中国的经营被捆住手脚。

  有评论指出,中国的银行尚未解决哪些借款人会得到帮助,哪些不会的问题。这实际上在指称,企业债券的收益率和价差不足以体现发行人的潜在风险。

  车企向来是银行授信大户。如果银行因货币国际化而进行被迫的新一轮改革,车企融资可能会受到影响,地方政府再也不能为辖区车企融资背书。而经营状况和盈利健康的车企融资不会受到影响。

  作为补偿,车企发行企业债将打开方便之门。而承销企业债的可能是“松绑”的外资银行。跨国车企又该偷着乐了,它们和这些银行的合作历史可以上溯到一战之后的时期。其结果是跨国车企在融资方面,相对于自主车企又取得了额外的竞争优势。

  这一层,恐怕是进一步开放金融体系带来的副产品。作为平衡,地方银行仍可能根据政府指令,向本地车企提供授信。如果产生新的不良债权,其后果可能危及整个地方政府的融资平台。

  国内市场目前的流动性未受到外资回流的影响。央妈并未回收外汇缩减份额对应的人民币,反而向国内提供了超乎慷慨的流动性。这种状况将随着金融体系改革而受到制约。央行行长再也不能向所有商业银行的头头们训话,命令其保证彼此的拆借利率不至于大幅抬升。而后者的飙升(哪怕是短短一天)可能造成股市、债市的严重动荡,这样的链式反应,我们已经领教过了。

  进入WTO之前我们对开放金融市场承诺了很多,老外试探性进来之后发现满不是那么回事。这一次的SDR大礼伺候下,他们不会跌倒在同一个坑里。人民币“入篮”本身就意味着国际约束,毕竟大家要共同制作“面包”了。

  在这种大气候下,企业融资渠道、规则和窗口都要剧烈地改变。将要变成什么样子?很难讲,但总体趋势恐怕有利于跨国车企,而非比它们小得多的本土竞争对手。

  新方向

  不管主动也好,被动也罢。我国的产业升级一直在持续。劳动力价格的持续上涨已经导致了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产业转移。现在商场里买到的国外品牌运动鞋,原来是广东、福建、江苏所产。现在满眼越南、印尼,甚至孟加拉产。这就是趋势。

  幸好,汽车行业的产业转移规律,并不单纯取决于劳动力价格。或者说劳动力成本在汽车产品的占比远小于服装和鞋子。

  有人预测,人民币“入篮”短期内使货币走贬,促进出口,而IMF精英俱乐部的背书,将在中期时间尺度上稳定币值,迫使产业进一步向高价值制造业转移。换言之,有利于汽车产业增强竞争力。

  劳动力的问题怎么办?他们既变贵又变少。我们只有走日本、韩国走过的路。在生产阶段,最大限度地提高自动化生产的比例。这意味着大幅增加一次性投入,用科技的力量提高生产率,减少人员雇佣。机器人使用可能在今后的时期内猛增。

  日本向海外转移汽车生产的同时,留在国内的工厂进行了整体自动化升级。通过大量使用机器人,更精密地控制生产线,用更高效率保证在日元长期升值状态下的竞争力。

  2015年的日元贬值,日本本土汽车工厂竞争力进一步放大。而中国近年投放的整车生产线,在涂装、轧制和焊接工序上的自动化效率,已经超过了日本工厂,原因在于中国生产线的敷设普遍较晚,拥有后发优势。而在组装阶段,仍然普遍依赖人工。原因在于柔性组装生产线自动化,不仅依赖于机器人本身,也依赖于IT技术和大数据,后两者在汽车生产阶段的运用远未成熟。车企在这方面的投资意愿还不强烈。

  随着人民币币值重拾上扬趋势,劳动力市场进一步恶化后,厂商们将被迫加大所有生产环节的自动化程度,从而促使工业4.0更早进入应用阶段。

  如果不能顺应这个潮流,国内汽车生产的竞争力将掉头向下。而这一可怕前景可能不会成真。市场容量超过美日之和的中国市场,有足够的吸引力迫使所有玩家为此殚精竭虑地增加一次投入和不断的升级改造。相关上游研发产业也会得到刺激和发展。所谓的产业升级趋势,将随着人民币在篮子里的地位进一步巩固,而变得明显和强烈。

  人民币“入篮”,短期内引起的市场动荡,并不足虑。尽管为此引发的管制和对冲,可能招致发达国家的批评。而中长期可能为汽车产业提供利好的背景,而非直接利好本身。言及中国进入“后工业时代”尚为时过早,而IT企业面向汽车产业大进军,则说明汽车产业远非夕阳工业。就长期而言,仍有必要将汽车产业留在本国境内。

  人民币获得国际储备货币地位的追逐过程本身,就能为汽车产业长期发展提供助益。在此中间付出的代价,我们希望值得。

  本刊记者 黄耀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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