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电信:垄断的积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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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6-06-29 14:04
商业人生自小而往
美国《FORTUNE》财富杂志在计算2007年全球富人排行榜时,得出一个轰动当时的结果:按2007年7月各大公司的股票市值计算,来自墨西哥的卡洛斯·斯利姆·埃卢(Carlos Slim Helu)拥有的公司市值为590亿美元(约合3776亿元人民币),这年他65岁。而此前雄踞《财富》富豪榜榜首连续13年的是全球最大的软件巨头,来自硅谷的高科技精英微软Microsoft公司老板比尔·盖茨(Bill Gates),盖茨的个人资产净值的计算值为580亿美元。
媒体提醒公众此事有不凡之处:首先,历来被西方发达国家富豪垄断财富排行榜头把交椅位置的格局,被一位来自后发国家(某种意义上说是穷国)的富豪打破。其次,这家公司资产的增值速度惊人。有人计算过,卡洛斯旗下美洲移动通信公司的股价3个月内暴涨26.5%。媒体认为,卡洛斯出现在福布斯榜单第三的位置无异于一匹黑马,同样认为在美洲富豪行列中出现美国以外的顶级富豪令人惊讶。
几乎所有报道卡洛斯生平的文章都会提到他的父亲朱利安·斯利姆(Julian Slim),一位来自中东黎巴嫩的阿拉伯裔移民,据说朱利安移民到北美洲是逃避当时统治黎巴嫩的奥斯曼帝国的征兵,在此之前朱利安名叫哈利勒·斯利姆·哈达迪。当时朱利安14岁,定居在墨西哥城,22岁时开了自己的杂货店“东方之星”。
适逢历史的转折点,墨西哥从迪亚滋Diaz三十年独裁统治时期进入长达二十年(1910~1930年)的革命和内战“风暴”期,一般而言,投资置业者会避开社会动荡期,但朱利安?斯利姆却在墨西哥城中心商业地带接盘别人避乱抛售的地块,至今媒体还在为这种逆势而为的搏杀(或曰投机)击节叫好。评论认为朱利安的这一乱中置业的行为是其家族掘得的第一桶有分量的金元。
卡洛斯大学所修专业是土木工程,他骨子里对商业的喜爱令其最终选择从商,首份职业是股票交易员。卡洛斯看到了企业资产交易和并购中产生的溢价可以获利,成立了自己的经纪公司。
1980年,手中拥有7家以上企业,涉足印刷、建筑、地产、采矿、零售、食品等行业的卡洛斯组建自己的首个多元业务集团卡拉斯Grupo Galas,用的是那间烟草包装印刷厂的名称。1981年卡洛斯并购了墨西哥第二大烟草公司Cigatam,而这家公司一直是Galas印刷厂的客户。分析者认为,Cigatam是卡洛斯商业帝国在此后崛起的现金流保证。
1982年,墨西哥陷入债务危机,墨西哥资产价格大跌,卡洛斯·斯利姆传承了乃父逆势而为的风格,大手笔介入墨西哥各产业资产重组业务。诸多濒临倒闭的企业、股价暴跌的企业成为斯利姆并购的目标。
在斯利姆并购的对象中,有诸多欧美跨国巨头在墨西哥开设的独资、合资企业。例如General Popo(通用轮胎公司墨西哥分支)、英美烟草公司墨西哥分支(40%股份)、好时公司墨西哥分支(50%股份)等。在本土企业中有墨西哥酒店业巨头Bimex、零售业巨头Sanborns、保险业巨头Seguros,实体产业有矿业公司Minera、Frisco、Empresas Nacobre,汽车部件和电缆生产商Condumex等等。
在这一波并购中,斯利姆的受益空间可以用“暴利”来形容,据说不少被斯利姆买下的企业估值仅有原值的5%。比如斯利姆花3000万美元并购的连锁零售商Sanborns到目前每年贡献的利润为5亿美元,而1500万美元收入旗下的Seguros保险公司目前估值15亿美元。分析估计,到上世纪90年代墨西哥经济复苏之后,斯利姆的投资增值为300倍。
到2007年卡洛斯·斯利姆以后发国家富豪黑马的姿态站上世界富豪榜首时,他旗下所有上市公司股票价值占到墨西哥股市总价值的一半,卡洛斯商业帝国涉足电信、航空、医疗、零售、金融、采矿、保险、烟草、餐饮等行业,雇员25万人。
垄断助力飙升
卡洛斯·斯利姆2007年首次将比尔·盖茨挤落全球首富的位置和2014年再度替换前者的财富推力,公认来自其产业集群中的电信板块。卡洛斯商业帝国中电信板块股价增值,其财富排名就上涨,反之则下降。
2007年上半年,斯利姆控股的美洲通讯公司股价暴涨了27%,同样被控股的墨西哥电信公司(固话业务为主)的股价升值11%。2014年7月,美洲移动决定分拆其业务,其股价旋即大涨10%。然而,电信业也是卡洛斯在业界、学界乃至拉美民众中受到诟病的“恶名”所在。
1988年,获得哈佛经济学博士学位的卡洛斯·萨利纳斯(Carlos Salinas)在墨西哥执政,萨利纳斯在墨西哥大刀阔斧的私有化政策体现在1989~1992年三年间向私人(跨国)资本出让了218家国有企业,这一波私有化成就了斯利姆财富生涯的第二桶也是最辉煌的金元。
1990年,墨西哥电信公司Telmex进行资产出让,私有化顾问斯坦福大学学者诺罗杰·诺尔(Roger Noll)建议的方案认为,应Telmex分拆出让,减少日后垄断之虞,但是被墨西哥政府否决,为日后斯利姆谋取超级利润埋下了伏笔。
按当时拉美国家私有化进程的设计,包括电信在内的一切领域的一切环节向外资开放(墨西哥更有《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加码)。斯利姆联手法国电信France Telecom和美国西南贝尔SBC Communications Inc两家电信巨头组成并购团,击败另外两家竞争者,以18亿美元拿下这份国企私有化大单,斯利姆成为Telmax最大控股股东。
当时一些墨西哥在野党提出异议,认为斯利姆并购团出价“太低”有利益输送之嫌,斯利姆则反驳说其出价比对手高8美分/股,但至今未能得到证实。媒体认为能够印证的却是,斯利姆与当时的总统萨利纳斯关系非同一般,在并购行动的关键时刻,萨利纳斯总统出面完成临门一脚,基本把“政商联姻”的标签贴在此事身上。
Telmex在斯利姆集团旗下的确在摆脱债务困境、提高运营效率、改善服务方面有很大提升,为此斯利姆投资超过100亿美元,墨西哥电信事业也有不俗的发展,2005年墨西哥每百人电话拥有量比中国要多。
然而,墨西哥1990年的电信私有化设计中有一个关键:政府承诺将保护Telmex具有排他性垄断地位7年。
垄断地位给斯利姆带来的是强有力的扩张能力。到2007年斯利姆成为世界首富时,墨西哥电信Telmex控制着墨西哥90%以上的定点通信,50%以上的互联网业务;斯利姆旗下的美洲移动America Movil(通过并购控股)控制着70%的墨西哥手机通信市场;美洲移动拥有包括其他拉美国家在内的4000万手机用户,成为拉美地区主要移动运营商之一。
斯利姆的垄断地位一经形成就很难再通过“市场”打破,哪怕是财大气粗的发达国家外来者。例如斯利姆财经放话说,“AT&T(美国电报电话公司)和WorldCom(世通公司)想占据我们(墨西哥)的市场,它们在做梦!”而当时AT&T是排名第一、WorldCom是排名第二的美国长途电话公司。
斯利姆排除外来竞争者的手段既强悍又聪明:在通信网络的相互接入上设置障碍。AT&T和MCI(即WorldCom)抱怨,斯利姆利用定价权设定“过高”的接入费,把美国长途电话公司挡在墨西哥市场门槛之外,不与本地网络持有商合作,美国公司的通信信号无法接入。
媒体估计,斯利姆接盘Telmex之后获得的绝对垄断权实际上超过私有化初期政府承诺的7年,长达15年。诸多媒体和学者对斯利姆的做法提出质疑,认为期盼私有化后为用户带来积极意义上的“好处”——降低用户费率负担,被斯利姆的垄断行为吞噬了。
根据世界银行World Bank2007年发表的研究报告,墨西哥的家庭电话月租和电话线路接入费在全球发展中国家排在最高的位置。还有报道指墨西哥被斯利姆家族垄断的行业需要本国国民付出的费用,是发达国家同样费用的4~10倍。但斯利姆自己请分析师做的研究报告则相反,认为墨西哥的电话费率仅仅高于美国和芬兰排在“倒数第三”。
有媒体认为,在一个半数民众处于贫困线以下,不少人每天生活费不足2美元的国家,降低电信收费比向社会大笔捐出善款要实惠。墨西哥银行行长甚至指出,墨西哥因为斯利姆家族的垄断行为导致GDP增长率被拖低1个百分点。
如今,美洲电信在拉美地区的厄瓜多尔和危地马拉移动通信公司、巴西ATL公司和美洲通信咨询公司、阿根廷Techtel等持有股份。欧洲也开始出现斯利姆家族的“嘴”,2013年之前,斯利姆持有荷兰皇家电信集团KPN移动业务70%的股权,当年8月着手彻底拿下KPN剩余30%股权时(从控股股东变身独资寡头),被皇家电信集团基金会KPN Foundation出手搅黄。2014年4月,斯利姆家族收购奥地利电信公司的协议在奥地利签署,协议有效期11年。
媒体是这样描述斯利姆家族在墨西哥人生活中的不可替代性的:一个墨西哥人在斯利姆购物中心里开设的斯利姆银行排队,手中需要通过银行付钱的账单来自另外一家斯利姆公司,他手中的移动电话是美洲电信的产品和信号,在旁边的航空公司售票处和饭店也是斯利姆旗下的产业。
博弈之间不停步
2012年,恩里奎·彭纳·涅托(Enrique Pena Nieto)代表反对党“革命制度党”PRI当选墨西哥总统,这位总统在竞选中提出的核心纲领之一就是反垄断。
2013年3月,墨西哥三大主要政党革命制度党PRI、民主革命党PRD和国家行动党PAN联合起草了墨西哥电信改革法案。在提交给国会的法案中,核心内容是,墨西哥电信和电视行业内的企业,如果其市场份额超过该行业的50%,监管机构有权分拆市场份额“超标”者。
法案规定,外资持有墨西哥电信企业的股份上限由原先的49%调整为100%,持有电视业的股份上限由0调整为49%。成立墨西哥联邦电信自治监管机构联邦电信协会Federal Telecommunications Institute IFT(包括7个独立监管部门),IFT最厉害的职权是可以吊销违犯反垄断法规的企业牌照。
业内人士和媒体看到这个法案直截了当地指出,关于电信业的部分就是针对斯利姆家族的电信王国,美洲电信在墨西哥移动和固话市场的份额远超50%(移动70%、固话80%)。有基金人士认为,美洲电信的好日子正在受到很大压力,不光是来自竞争者的,还有来自政府的,甚至还来自美洲电信占主导地位的巴西、阿根廷等市场。
该法案提出及获得通过后,抗议斯利姆垄断行为的声音比原先多而且有力,斯利姆电信王国似乎也遭到资本市场的“预审”,股价连续下挫令斯利姆在2013年5月失去世界首富的桂冠,让位于比尔·盖茨。斯利姆在美国纽约和秘鲁利马出席商业活动时,遭到抗议者干扰,抗议者的口号就是反对斯利姆的“电信垄断”。
墨西哥联邦电信协会IFT对美洲电信正式的规管行动于2014年初开始。1月份,IFT发表报告,公布其已经在实行监管程序,要求美洲电信与其他运营商共同分享墨西哥电信网络的“最后一英里”。此前,美洲电信用昂贵的接入收费把竞争者挡在门外。不到两个月之后,反垄断的监管程序走到发出指令环节,判决美洲电信必须向墨西哥境内外其他公司开放市场。同时收到指令的还有另外一位墨西哥富豪,垄断电视行业的阿米里奥·阿兹卡拉卡(Emilio Azcarraga)。之前,IFT宣布美洲电信在墨西哥电信市场属于“优势经济主体”,符合前述电信改革法案的内容。
斯利姆显然不是会轻易束手就范的对象。在IFT的判决出来后,斯利姆立刻诉诸法院,申请对IFT的判决实行“诉前禁令”。斯利姆的理由是ITF的判决对象“有误”。称在ITF判决中,属于斯利姆家族的美洲电信、美洲电信旗下墨西哥电信公司Telmex(固话)、墨西哥电信无线通信公司Telcel(移动)、卡索集团Grupo Carso(投资)、因布萨金融集团Grupo Financiero Inbursa均在列。斯利姆认为至少卡索集团Grupo Carso和因布萨金融集团Grupo Financiero Inbursa与电信业务“无关”。
联邦法院受理美洲电信的上诉,同意审查ITF判决的“宪法合法性”。舆论当时分析认为,这一审核在法院的程序可能历经数月,斯利姆也许并不指望完全挡住ITF的反垄断步伐,只是在拖延时间,另觅良策。
2014年7月,斯利姆自身的改革方案出炉,这项改革方案的核心是分拆美洲电信业务,把美洲电信(包括移动和固话)的市场份额降到政府规定的“优势经济体”门槛:50%市场份额线下。方案确定,美洲电信的部分资产将出售给“新成立的独立公司”,这家公司将拥有美洲电信的移动基站设备和其他基础设施。从这个方案可以观察到斯利姆的良苦用心,这家新成立的“独立公司”的控制人才是关键,如果仍然属于斯利姆家族,无非是左手倒右手的游戏。
斯利姆公布的这个决定带来了一个有些意外的副产品,第二日美洲电信在纽交所的股价大涨10%。这是2013年墨西哥政府采取电信反垄断行动以来美洲电信股价颓势的一次大扭转,到7月15日,股价还上涨1%。这一上涨令斯利姆的财富估值再次超越比尔·盖茨。分析认为,投资人士看好斯利姆分拆美洲电信的行动,是基于有助于美洲电信规避墨西哥政府对其因市场份额过大进一步的监管施压甚至惩罚。
然而好景不长,到2014年年底,斯利姆在全球财富榜的排名跌回第三,身家从2014年9月份的862亿美元缩水到12月份的714亿美元,减去148亿美元,甚至低于当年年初的738亿美元。财富大缩水背后是美洲电信财务数据从原先的亮丽转为黯淡。美洲电信的数据表明,2014年三季度其利润下降高达39.3%。
分析认为,尽管当时美洲电信占墨西哥电信市场的份额依然如故,但墨西哥政府监管机构IFT的强制性收费调整奏效,美洲电信被迫“大幅度降低”本网收费,而且在2015年会进一步降低其他运营商接入美洲电信网络的收费。
2015年4月,斯利姆主导的“结束垄断”大戏终于开锣,美洲电信宣布召开特别股东大会,决定美洲电信的拆分计划。该计划的核心是成立一家“独立运营”的公司Telesites,将美洲电信的移动基站发射塔业务完全剥离给该公司,涉及10800座移动基站,这些发射塔成为公开租赁的对象,对所有运营商开放,但在初期毫无疑问美洲电信旗下的移动运营商Telcel是最大的租户。为表明“独立性”,Telesites还计划成为独立上市公司在纽交所和墨西哥交易所上市。
从本质上看,新成立的Telesites公司无疑还带着色彩鲜明的斯利姆家族印记,无非是从庞大的美洲电信躯体上派生出来的实体,斯利姆家族仍然牢牢地控制着墨西哥电信市场的大半江山。
无独有偶,2015年4月墨西哥经济贸易竞争委员会COFECE同时批准了斯利姆家族控股的因布萨金融集团Grupo Financiero Inbursa收购沃尔玛墨西哥银行业务,理由是“两家银行业务重叠,不会有负面影响”。因布萨金融集团支付2.47亿美元,得到分布在墨西哥、洪都拉斯、哥斯达黎加、萨尔瓦多、厄瓜多尔等国2700家沃尔玛卖场的银行柜面。
迄今,斯利姆家族的产业扩张并未停步,其对墨西哥社会经济和民众生活消费的影响力并未减小。
文︱老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