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军 人生只取自己所需的东西

　　PART 1 如何和物品保持长久的关系

　　“半舍”是一家杂货铺，每逢周一休业。

　　我来到半舍时，刚好是周一中午，整个华侨城创意园处在午后的慵懒之中，穿过北区小径，几个转角之后，半舍就出现在眼前。阳光透过树荫落下深深浅浅的光点，打在“周一休业”的牌子上，一只美貌的小野猫蜷在旁边的篱笆下，眯着的眼睁了一睁。

　　一切安静无声，推门进去，雪白的墙壁，简练的陈设，干净的色调，黄铜，陶瓷，玻璃，各种朴实自然的器物在这午后呈现出一种寂静的美感。

　　即使在好店林立的创意园区，这家店依然是来此一游的热门推荐。它是深圳第一家设计师买手杂货铺，在两年前，生活美学这个概念还没被炒热时，它的店主，设计师曾军就先行一步。

　　曾军作为设计师，其实比做店主的身份要拉风得多。毕业于名校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曾任深圳平面设计协会副会长，设计获奖无数。在协会担任常务理事的十年时间里，他大量的工作是跟设计师交流介绍全球最好的设计和案例。“这工作我做了十年，我想换个方式。”曾军说，“我想跟最普通的人去做沟通，通过设计影响到他们的生活。”于是，就有了这家杂货铺。

　　这种影响能有多大呢？说实话，生活美学这个词，听上去非常抽象。

　　“就像你去到国外城市，比如京都，好像随便拍个照片，哪儿都很美。这是为什么呢？”他试图解决我的疑惑，“因为人们对美学上的东西会有个直觉反应，从日常器物到城市的环境让你觉得赏心悦目，是因为在社会进程中，不同的专业人士参与了城市的更新和改造。”

　　他形容想要传达的美感时，提到“侘寂”这个词——朴素，安静，顺应自然。

　　杂货店叫半舍，是因为用他工作室的一半开就。但曾军更喜欢“舍”的另一个含义——舍得。“一个人的一生，不可能把所有东西都占有，只取有需要的东西，才能和物品保持长久的关系。”他指向架子上，我说喜欢的那只镶金边的白瓷杯，杯口其实原本是破损了，但因为不想丢弃镶了金边，反而更好看，以这种方式延续了物和人的长久关系。

　　他像古代货郎一样，从世界各地走街串巷一点一点找来的店里的这些物品，都和这个理念达成一致。

　　PART 2 设计的本质是人性

　　某种程度上，他对日常器物能影响人们生活的信心，来自无印良品的创始人之一的田中光一。

　　作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高材生，曾军是田中光一在上世纪90年代来中国教过的第一批学生。大三时跟随大师学习的经历，让他对“合适就好”的生活哲学理念非常认同。1997年，曾军国际设计竞赛获奖，前往日本参加展览时再次见到田中光一，大师还记得给他们上课的情形。田中光一对这群对中国来的设计师说，他们让他想到日本上世纪70年代的设计师的那种氛围，“对一切东西都很好奇，对一切充满了激情，他说特别期待接下来看到我们做什么”。

　　曾军提起和田中光一道别时的一个细节：临走时旁边工作人员说，先生今天特别高兴，他在学花道，你们一来他在门口插了一只花。“我当时对花道没什么感觉，没提升到生活美学，但那时他已经在接待我们的空间里做了这个仪式，我现在回想起来，很可惜没有好好看他这枝花怎么插的。”

　　对于大师期待看到的接下来要做什么，对他来说其实也是一个未知。

　　1992年时，曾军作为最后一批包分配的毕业生来到深圳，在一个印刷包装厂工作。1997年，是他辞职的第一年。后来回想起来，深圳30年的设计史就在眼前发生，深圳这座城市，让他很有参与感。“每个重大节点我都在场。”但当时却并不清楚这世界即将发生的变化。

　　从学校出来的前三年，曾军觉得很痛苦，上学时大家都希望成为艺术家，对设计的认识还很粗浅。在学校里，通常是教你技术，很少教你方法；而在工作当中会面临无数的问题。尤其在深圳，商业变化非常的快，必须在工作当中去修正很多东西。

　　“设计的本质是希望人的生活更好。”这是他最后的答案，“不管我做产品，做空间，做品牌都是围绕人的需求去解决。任何一个设计行业都需要去理解的是：人性是什么。”

　　曾军还记得，自己的第一款获奖作品，是为公司做的一款海报。上面一个大大的逗号，像隐喻一样，这条路还得走下去。

　　PART 3 工作得越好，生活才越可能调度起来

　　“从商业来讲，我比我那些同行差太远了。”曾军这样评价自己。

　　作为设计师，他有点挑客户。曾军并不欣赏“甲方虐我千万遍，我待甲方如初恋”的工作方式。即使在早期，买了一台苹果电脑就没钱买打印机，满大街找地方去打印的艰难日子里，“做设计也不是奔着钱，还是奔着把东西做好，沟通不好就不想做了。”

　　对甲方，他首先要求对方要重视这个事情。无论多远，都需拍板的人一起面谈提案，不接受远程提案，不发邮件，对方出机票和所有来往费用，这是规矩。时间不需要很久，“但我要和你谈的，不是这东西多好，而是要解决你需求，即使你没有美学的训练，你能判断我解决的方式合不合理，合不合逻辑。”

　　曾军喜欢直击问题的核心要害，作为文科生，他做事却很有条理。看上去他的生活总在旅行，但工作却并没有少做。“我很享受我的生活，因此我对工作习惯和工作方式要求很严。这样才能按我的节奏，在忙中去把握自己的生活。”

　　包括对他的员工，他也是一样的要求。“工作方式是对一件事的思考方式，如果对一件事有预判，就会把东西事先备好，到那时就像组装一样。我已经把零配件都做好了，到那时只是组装，而不是到那时才去找零件。”

　　曾军说大概是白羊座的原因，执行力很强，做事有强迫症。他希望和他一起工作年轻人也有这样的执行力。他觉得现在的年轻人做事总是很被动，他希望自己说1，员工就应该想一后面有没有2。“比如我叫你准备几个杯子，那你就要想我是不是有客人来，要不要帮你做好其他的准备。但现在很多年轻人，你说1，他通常只会做到0.7。”

　　说到这里，他声音高了一度：“难道这个时代你不需要去把自己工作做到一个极致吗？不这样的话，你就会被别人取代啊。”他自己就是一个习惯把事情做到极致的人，就像为了开这个杂货店，他跑遍了世界的许多角落，“世界上最好的杂货店都在我的脑子里”，他有这样的自信。

　　但作为店主，曾军也不迁就顾客。他欣赏在日本走访时，很小的店也有自己的原则和要求。比如有些人去酒吧喝酒，说我全要，但店家只会给一种到两种，不会因为钱就满足这种需要。因为开门营业不是为了某一个人，而是给所有人好的体验。常有朋友带人来他的店里，看上他陈设的非卖品，他会让别人等一等。

　　“真喜欢，等我找到下一个。”

　　PART 4 取自己需要的，不多不少

　　曾军看上去，是个对人对己要求都很高的人。提前发去的采访提纲，他看过就记在脑子里，有时还没问到，他便会自己回答起来。采访时精神要非常集中，小心翼翼地不被他带走谈话的主导权。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摄影师进来打断我们，担心晚了光线不好，先去拍照。一出门，他看到门口那只小野猫，整个人一下子柔软起来，高兴地给我们介绍，这只猫是他喂熟的，每天都来，然后张罗着喂食。那只猫晒着太阳，前腿后腿都蹬直，伸了个懒腰，大家笑起来。

　　接下来的采访就自然许多，聊成长，聊童年，他回忆自己开始学画时，有个小伙伴，画得比他好，但可惜是色弱，考过了中央美院专业课，却没能去。但最后，这个小伙伴成了结构建筑师，和画画有关，但不用考虑色彩。生活多奇妙，只要你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就算不圆满，也能完成自己的梦想。

　　人生要好，但不用太满。采访中间他接电话，我注意到还是iPhone5s，在这方面，他不是追赶潮流的人，他指指身上的衣服，“这个也是无印良品的，最普通的基本款。”一定要最好的，是生存相关的，比如他最近迷上的潜水，就算贵，也要最好的。

　　取自己需要的，不多不少，大概就是这样了吧。

　　编辑/采写|简洁 摄影|刘真 设计|萧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