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光一座山的映山红

  记得当时味道微酸的花,记得当时心里装满海浪的自己

  陪她吃过映山红的男人

  火车穿过一条又一条隧道,忽明忽暗,车上没什么人,梁虹靠在窗边用ipad看完最后一集《唐顿庄园》。

  皆大欢喜的结局,梁虹轻微地叹了口气看向窗外,火车依旧行驶在青山绿水之间。正是四月天,风里有不知名的花香,梁虹就这样一直盯着窗外发呆,直到一树映山红从她眼前掠过,她才回过神。

  再回头看,映山红已经看不见了。那一刻梁虹的脑海冷不丁冒出祝荣的名字,这个陪她吃过映山红的男人,也和那一树花一样,不经意就错过了。

  映山红是一种可以吃的野花,还是祝荣告诉她的。

  那时候,从大城市到小乡镇的梁虹看什么都新鲜,镇上下午四点就关门的书店,小摊位上能淘到70年代的绝版书,还是没拆封的,邻居之间端着炒锅都能隔着阳台聊半天。而祝荣是梁虹姑姑家的亲戚,住在镇子的另一头,姑姑怕梁虹无聊,特地交代祝荣陪玩。

  十五六岁的年纪,已经懂得男女有别,祝荣东道主一般带她逛完小镇之后就要撂挑子,梁虹当然不乐意。镇上那头有座山,又是人间四月天,她老早就想去看看了。祝荣像瞅没见过世面的城市佬一样瞅她,最后还是妥协。

  一路上,见过蛇啊,蜈蚣啊,梁虹吓得乱叫,祝荣自顾自地冲锋陷阵,只想抵达山顶,快点结束这趟糟心的旅程,回去还能跟小伙伴们去网吧,打一局传奇。

  半路上梁虹随便指了指山上的红花,问他是什么。

  映山红。祝荣说完,又加了一句:可以吃。

  那个春天,不,那一整年,祝荣最后悔的就是这一句了,因为那天梁虹拉着他,差点吃空了一整座山的映山红。

  第二年,花重新开了,但梁虹没有来。

  所有的海浪都跑来她心里

  梁虹总是想起来那个春天,晚饭时牙齿酸得咬不动豆腐,第二天祝荣说,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映山红了。

  梁虹看着捂着腮帮子的祝荣,扑哧笑出声,她想起去年夏天看过的海,那些海浪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跑来了她心里,波动不安。

  从姑姑家离开后,她就没见过祝荣了。只是在离开后很久,她还是会梦见他,清瘦帅气的少年带她走街串巷,爬树摘最高的花给她吃。

  梁虹醒来又蒙头大睡,想再梦一次。

  高三的时候,梁虹才知道映山红原来就是野生的锦绣杜鹃,在学校里开成排,但看起来一点食欲也没有。

  高考结束后,梁虹从姑姑那打听到祝荣报的大学,几乎没有犹豫就填了志愿,然而在大学里她并没有见到祝荣。

  后来才知道祝荣落榜选择复读,第二年她成了他的学姐。

  梁虹在图书馆里再次见到他时,心里的海浪又拨动起来,她理了理新烫的头帘走到他面前,他在三秒钟内认出她。

  梁虹心里有一种终于等到你的感慨,眼前的祝荣高了,胖了,白了,但不妨碍他在她心里波澜壮阔。

  提起那一年吃花的经历,祝荣笑起来,梁虹也笑起来。

  祝荣说,没想到你也在这个学校,真巧。

  梁虹说,是啊,真巧。

  你有没有吃过映山红

  祝荣有女友,当然是梁虹没有想到的,她以为他还是那个打打游戏,爬爬山的小镇少年,她甚至以为他会也像她等他一样在等她。

  完全没想过,她都懂得喜欢他了,那他也会长大,遇上心仪的姑娘。

  梁虹在寝室嚷着自己失恋了,拖着室友去学校外面的烧烤摊上喝酒,却那么巧的碰见祝荣和他的小女友。

  祝荣不知情地拼桌,梁虹的目光一直在小女友身上,她还是大一新生,一脸稚嫩,穿着土不拉几的超短裙,染着乱七八糟的头发。

  失恋啦?祝荣端起酒杯问梁虹。

  梁虹看了他一眼,一口气喝掉一瓶啤酒,然后,她想假装醉酒顺势靠在祝荣手臂上,但看着小女友的笑脸,她没能下得去手。如果真是喝醉就好了,她有勇气忽视小女友的存在,可是偏偏她海量,喝醉太难。

  祝荣安慰她,失恋没什么,学校还有成千数百的男生可以挑。

  梁虹反而更难过了,是啊,成千上万的男生可以挑,偏偏他不在其列。

  吃完夜宵小女友要回寝室,祝荣起身告辞,梁虹从座位上跳起来,突然对小女友别有用心地问道。

  你有没有吃过映山红?

  小女友懵懂地摇头,还问什么是映山红,祝荣看向梁虹,而她也看着他。

  梁虹摆出醉酒的样子,夸张地挥手,然后看着祝荣和女友离开,心里涌出一丝苦涩。后来,很久梁虹都没有再去找过祝荣,竟也一次没有偶遇到。

  姑姑大寿,梁虹在酒宴上见到祝荣,已经是大三的寒假了。

  梁虹才知道祝荣跟小女友分手了,但那时她也有了男友,祝荣哦了一声,埋头吃菜。酒宴上,宾客来往,热闹得要命,好久不见的人装熟,但梁虹和祝荣面对面,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酒宴上,他们提早离席,祝荣说,小镇比五年前大了二分之一,变化最大的是,那座山被采石厂的人挖掉了。

  梁虹的心宕到谷底,望过去,果然一马平川。

  他们走去那座山的遗址前,沉默着。寒风猎猎,梁虹借着酒劲先问的祝荣,你喜欢过我吗?

  祝荣答非所问地说,第二年我以为你还会来,那一年,满山都是映山红。

  所有的火车都会被淘汰

  大学毕业后,梁虹跟男友一起去实习,祝荣念大四了。

  男友跟室友们最后聚会那天晚上,梁虹去找祝荣,在四楼图书馆面对面坐着,谈了谈未来和梦想,说了再见。

  那个晚上,梁虹做了一个梦,她梦见16岁的自己和祝荣,参加了一个吃映山红大赛,得了世界冠军。

  醒来,男友来帮她提行李,她恍恍惚惚地爬起来说,映山红真好吃啊。

  男友不明所以,扛着行李下楼了。

  上班以后,梁虹忙成狗,怕迟到堵车,怕过不了试用期,生活节奏快得要命,连男友出轨都是半年后才发觉的。

  她去他的住处,发现了一条长筒袜,显然不是自己的,男友挽回,而她一句话不说,把长筒袜甩在男友脸上,潇洒地离开。

  梁虹憋了一路,终于还是在马路上哭得天崩地裂,哭完打了辆车去学校,思来想去又让司机掉头,她有什么资格去找祝荣呢?

  她的人生已跟他没有关系了,或者说从来就没什么关系,唯一见证过她跟祝荣在一起的山,都被挖平了。

  梁虹最终的选择是换一座城市,放弃马上就要转正的工作,丢掉了琐碎的行李,没有坐飞机,而是选择了龟速的火车。

  现在飞机票越来越便宜,动车高铁越来越多,选择火车的人越来越少,梁虹想,总有一天世界上所有的火车都会被淘汰,一切拖累时代发展的东西也都会被淘汰。

  比如回忆,比如喜欢过的人。

  他也成了城市佬

  在陌生城市生活的梁虹,连续三年都没有新的恋情。

  每天按部就班,乘地铁上班,坐公交车下班,前男友偶尔冒出来一句,求和好,公司也不断有人向她示好,而祝荣再也没有过消息。

  前几天从姑姑那里听说祝荣要结婚时,梁虹还是有些震惊,姑姑在电话里得意地说,祝荣有出息了,在北京创业两三年就扎下根了,还找了个北京本地的女朋友,今年中秋节就要结婚了。

  梁虹在电话这头,愣了好久。

  从16岁到26岁,原来她认识他已经这么多年了,原来吃光一座山的映山红,已经十年了。她只记得当时味道微酸的花,记得当时祝荣的笑,记得当时心里装满海浪的自己。

  梁虹最终还是决定参加祝荣的婚礼,她太好奇那个所谓的北京女友,从前的祝荣分明瞧不起城市佬,说他们五谷不分,没想到最终还找了个首都的妹子,而他也成了城市佬。

  祝荣敬酒的时候看见梁虹,有些惊讶,她笑了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祝荣的妻子对祝荣夸,没想到南方也有这么豪爽的姑娘。

  祝荣看了她一眼,梁虹看着他身旁的新婚妻子问,你知道什么是映山红吗?

  她自豪地说,祝荣跟我说过,是一种可以吃的杜鹃花。

  梁虹一怔,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她没再看祝荣,端着酒杯躲进人群,眼泪落得无声无息。

  梁虹从来都不接受映山红就是杜鹃花这件事,在她心里杜鹃是杜鹃,映山红永远是映山红。她偷偷吃过学校里的杜鹃花,一点也不好吃。

  文|云落 编辑|艾叶草 设计|Stephan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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