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蝇(二)

  • 来源:江南
  • 关键字:
  • 发布时间:2017-09-07 10:19

  他们正轻声说话,章燕匆匆忙忙走进展厅,寻找丁阳光。丁阳光发现了她,对李响说:兄弟,我有事情先走了,你慢慢看,晚上摩多准备了饭局,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去,我就不陪你了,下回再见。接着,他就偷偷摸摸地溜走了。章燕瞅见了李响,朝他走过来。李响见到章燕,莫名其妙地脸红。章燕问:丁阳光呢?李响:他有事情先走了。章燕沉下脸:呸,有什么鬼事,分明就是躲着我。李响说:他为什么要躲你?章燕说:这里人多,不好说话,我们出去说。在展馆外面的一角,章燕忿忿地说:李响,你给我评评理,他玩够我了,就不理我了,要甩了我,丁阳光真不是东西。李响心里忐忑,不知说什么好,脸还是红红的。章燕连珠炮般不停地数落丁阳光,丁阳光被她说得体无完肤。就那样,章燕说了半个多小时,唠叨完了,气也出了,章燕拉李响去吃饭。李响说:我还要参加摩多的饭局。章燕说:和他们在一起,最没劲了,都是吹牛大王,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李响跟着她走了,心里觉得对不起摩多。章燕请他吃的潮汕牛肉火锅,味道还是很不错的。章燕不停地喝酒,粉白的嫩脸起了红晕,李响想伸手去摸摸她的脸,但不敢付诸行动,甚至不敢和她的眼睛对视,她的大眼睛里有种勾人心魄的东西。他知道章燕借酒浇愁,却不知如何安慰她。最后,章燕还是喝多了。结账时,李响装模作样地要买单,被章燕制止住了:这单你不能买,今天是我请客,你要买了,以后就不理你了。李响叫了辆出租车,送章燕回家。进家门前,章燕已经是堆烂泥了,李响在她包里找出钥匙,开门将她弄进屋,看着沙发上哼哼唧唧的章燕,李响满头大汗,不知所措。李响克制着内心那些古怪的想法,离开了章燕的家,在电梯上,他抽了自己一耳光,恨自己连她白嫩的脸都没有摸一下就走了。第二天中午,他接到了章燕的电话,她说:李响,你是好人,我醉成那样,你也没有占我便宜,丁阳光当初就是借着我醉酒,睡了我。从今天起,我就当你是我的好朋友了。从那以后,李响和章燕就越走越近了,和章燕在一起,有不一样的感受,她身上有许多区别于朱雀儿的东西,这让他又刺激,又惶恐,刺激的是,章燕是片新大陆,惶恐的是,生怕朱雀儿发现了他们的猫腻,会一刀劈了他。

  朱雀儿走后,他从床上跳起来,坐到桌子前,打开电脑。电脑启动时,他看了看旁边的那盆兰花,周边的叶子有的枯黄了,奄奄一息的样子。进入微信页面,找到章燕的网名轻灵雨燕,据说,这个网名是丁阳光给她起的。李响对轻灵雨燕说:在吗,燕子?等了几分钟,她没有回复。于是,李响就在朋友圈写了一句话:凌晨,早起的人,苦命地奔忙。马上有人回复:李哥早,辛苦你了。李响回复:活着就是受难。

  李响满脸苦大仇深的样子。

  章燕终于说话了:李哥,又那么早起来。

  李响:是的,马上就要去店里,脏活累活等着我去做。

  章燕:心疼你。

  李响:谢谢燕子,有你心疼,我就不觉得苦和累。

  章燕:我心里一直想着你。

  李响: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喜欢你身上的香水味。

  章燕:你还真有品位,我用的是WICHAEL KORS香水,用了好几年了。

  李响:很贵吧。

  章燕:还好啦,什么时候送我一瓶。

  李响:好。

  章燕:和你开玩笑的,不要你送,你赚的钱不多。

  李响:我该下了,去干活了,你又一夜没睡吧?赶紧睡会,别忘了下午一起看电影。

  章燕:好吧,下午见。

  李响脸上露出诡谲而又得意的笑容,他没有马上下线去小饭馆帮朱雀儿干活,而是倒了杯牛奶,在冰箱里找了块面包,有滋有味地啃着,边吃边在诗歌网站浏览。看到自己写的新诗《重生》后面很多人点赞和叫好,心里涂满了蜜。就这样,他消磨着时光,太阳都老高了,才去冲了个澡,慢悠悠地出门。

  走在通往小饭馆的路上,心里的小算盘拨得乱响。他得知章燕是A市本地人,独生女,28岁,未婚,父亲是个国企老板,她自己单独在市中心有套大房子,想想要是和她好上了,结婚后,就一步迈入小康了,比和朱雀儿在一起强千万倍。

  李响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心花怒放,仿佛真正的幸福触手可及。但他和章燕中间,还拦着一个朱雀儿。想到朱雀儿,李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那种触手可及的幸福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况且,章燕要不要他,还是个大问题,无论怎么样,他都不可能马上获得他幻想中的幸福。

  李响走进饭馆时,早餐已经收摊,朱雀儿也蹬着三轮车去菜市场了。张秃子坐在那里嗑瓜子,王海英在拖地板。王海英不时停下来擦汗,空调没开,朱雀儿有规定,没有客人就餐,是不让开空调的。李响见他们不搭理自己,讨好王海英:热吗?

  王海英没好气地说:你没长眼睛?我衣服都湿透了。

  李响换上白色工作服,笑嘻嘻地说:我眼睛没瞎,好吧,我开空调。

  王海英说:你不怕朱雀儿回来骂你。

  李响说:无所谓,骂就骂,习惯了。

  王海英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张秃子哼了声,白了他一眼。

  李响拿起苍蝇拍,追着嗡嗡叫的苍蝇拍打。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响除了很忙时端端盘子,抹抹桌,其他时间就是打苍蝇,也不干什么重活了。王海英说他的脸越来越白嫩了,朱雀儿的脸却越来越黑,而且眼角的皱纹越来越深。李响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今天运气好,李响很快地将一只苍蝇拍死在桌面上,看着苍蝇尸体,他呵呵一笑。

  张秃子冷冷地说:也就只能打个苍蝇。

  王海英扑嗤一声笑了。

  2

  午后,客人渐渐走光了。李响趁朱雀儿不注意,从吧台装钱的抽屉里取了500块钱塞进兜里,然后走进厨房,对正在和张秃子商量事情的朱雀儿说:雀儿,下午我去参加个诗歌活动。朱雀儿说:你爱去哪就去哪,别来烦我。李响吐了吐舌头,溜出厨房,换上那件皱巴巴的白衬衫,戴上那顶绣着英文字母SBS的黄色网球帽,兴冲冲地出门。

  挤上21路公共汽车,李响的手一直捂着口袋,生怕那500块钱被小偷夹走。公共汽车上充满了各种味儿,空气浑浊不堪。李响幻想着章燕身上的香水味,以此来抵御车上的怪味。旁边一个高个貌美的姑娘和他保持着距离,不时用怪异的目光瞟他,提防着他,仿佛他是色狼或者小偷。他心想,臭美什么,你瞧不起我,我还瞧不起你呢,嘿嘿,我还是个诗人呢,不过,心里还是有点自卑感,觉得自己和那姑娘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到了晖阳广场站,李响挤下了公共汽车。下车后,赶紧摸了摸裤兜里的钱,发现钱还在,悬着的心放回了原处。看了看手机,才两点十分,他和章燕约好,三点钟在晖阳商厦六楼的电影院见面。他来早了,想了想,先去晖阳广场三楼的化妆品商店转转。

  这个时候,晖阳商厦的人不多,显得冷清。走进一家化妆品商店,这里的店员是清一色水灵灵的漂亮姑娘。她们微笑地看着他,李响被她们的目光炙烤得冒汗,尽管商场里的冷气很足。他走到柜台前,从裤兜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递给大眼睛姑娘:你看看,有这种香水吗。

  大眼睛姑娘看了看:WICHAEL KORS,有的,你自己用的吗?

  李响的脸发烫:不是,不是。

  大眼睛姑娘笑笑:那是?

  李响窘迫地说:给我女朋友买的。

  大眼睛姑娘:我猜就是。

  她找出了这个牌子的一款香水,打开盒子,拿出香水瓶:这款玫瑰金色的WICHAEL KORS的女士香水,卖得很好的,你看看可以吗?

  李响说:可以,多少钱?

  大眼睛姑娘说:460元一瓶。

  李响睁大眼睛:这样一瓶香水就460元,好贵。

  大眼睛姑娘笑了:都这个价,这是名牌,瑞士产的。

  李响盘算了下,如果买这瓶香水,买电影票的钱就不够了,说好请章燕看电影的,要是300块钱一瓶,就咬咬牙买了。他说:有便宜点的吗?

  大眼睛姑娘将香水瓶装回盒子:其他牌子有的,要吗?

  李响摇了摇头,灰溜溜地走了。

  他不敢再进化妆品商店了,直接到了六楼,在电影院外面,找了个角落坐下,等待章燕。李响十分懊恼,要是多拿200块钱,就不会如此难堪了。这是多好的机会,给章燕送上她喜爱的香水,也许就可以捕获她的芳心,他们的关系或者能够更进一步。

  章燕挺准时的,不到三点,就和他接上了头。章燕红光满面,穿着胸前绣着颗红心的黑色T恤,那条牛仔短裙紧绷,像随时都会被饱满的肥肉涨裂,黑色网状丝袜将大腿小腿上白嫩的皮肤切割成许多小块,每小块皮肤都鼓出来。她身上还是散发出浓郁的香水味,李响觉得她一定用掉了半瓶香水。章燕扑上来,踮起脚尖,拥抱了他一下。李响在和她相拥的刹那间,觉得她还是和丁阳光拥抱比较合适,这个念头很快打消,觉得将肉乎乎的章燕抱在怀里,是种奇妙的享受。

  章燕选择了电影《罗曼蒂克消亡史》,三点十分那场。这个时间,又不是周末,看电影的人极少,连他们俩,全场不到10个人。章燕喜欢坐最后一排,她说后面没有人,心里踏实。李响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要是后面有人,总会有被窥视的感觉。电影开始后,李响试探地将手放在了章燕的大腿上,章燕目不转睛地盯着银幕,没有理会他。她的大腿温热,要不是隔着层丝袜,会很柔软,不过,那丝袜十分性感,激起李响的欲望。他根本就无心看电影,手在章燕的大腿上蛇般游动,就要摸到大腿根部之际,章燕娇嗔道:讨厌,好好看电影。说着,将他的手拨开。

  李响受到了小小的挫折,没有气馁,不一会,又将手伸过去,握住了她的手。章燕的手异常柔软,像是没有骨头,不像朱雀儿的手,那么粗糙,锉子一般。起初是轻轻地握着,见她没有拒绝,就用了点力,十指紧扣。两人的手掌都热热的,不一会渗出了汗,湿了。章燕挣脱开来:太热了,好好看电影吧。李响收回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假模假式地看了会电影,心根本就不在银幕上。

  又过了会,李响故意将头靠过去,深深地呼吸,香水味刺激得他想打喷嚏,又撩拨得他浑身难耐。章燕十分专注地看电影,不漏过一个细节和场景,对于李响的动作不是很在意,要不是影响到观影,她是不会采取行动的。李响凑近前,气息呼在她脖子上,章燕才不耐烦,推开他的头:痒死了,你好好看电影不行吗,再这样我不看了,走人。李响这才老实下来。直到电影结束,李响没有再采取行动。散场后,他们走出电影院。章燕搔了搔头发,笑着问: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李响根本就没看电影,无言以对。章燕说:你不喜欢?李响觉得有必要附和一下:喜欢,喜欢。章燕笑出了声:可是我不喜欢,浪费时间,早知道去喝下午茶的。李响心里一阵哀鸣。

  3

  朱雀儿发现抽屉里的钱少了,问王海英:你知道谁动过抽屉?王海英说:我从来不碰抽屉的,我不知道。张秃子说:除了你男人,还有谁?我们都不会碰的。朱雀儿咬牙切齿:这个混蛋,越来越不像话,偷起钱来了。

  王海英惊讶:啊,不会吧,饭馆从来没有丢过钱的。

  张秃子说: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朱雀儿恼怒地说:你们别说了。

  张秃子还在说:人是你自己捡回来的,也是你自己带回家的,就是一坨屎,你也要吞下去,怪不得别人,我话早说在前面了,你就是不听。

  朱雀儿急了:张秃子,闭嘴,轮不到你来教训老娘!他就是把我掏空了,也比你好。

  张秃子说:屁!

  王海英说:秃子,你少说两句吧,雀儿老板心里难受。

  朱雀儿喃喃自语:我供他吃,供他住,还给他睡,从来没有亏待过他,总觉得他不容易,没想到他会这样,要钱吭一声,我会给的呀,我又不是小气的人。

  王海英安慰她:雀儿老板,李哥想必是碰到了麻烦事,来不及和你说,先取了钱去,消消气,等他回来,好好问他就是了。

  就在这时,朱雀儿的手机响了。朱雀儿心里一惊,是老家来电。父母亲早就不在,她也没有兄弟姐妹,会是谁打来的?接通电话,对方沉默。她说:喂,我是朱雀儿,你是谁?

  过了会,才传来少年的声音:妈,是我,晓剑。

  朱雀儿又惊又喜:晓剑,真的是你吗。

  晓剑说:真的是我。

  朱雀儿眼睛湿了:儿子,我以为你忘了妈妈了,四年了,你就不给我打个电话,我打电话给你,你也不接。

  晓剑哽咽:是我爸不让我打你电话,也不让我接你的电话,妈妈,我错了,我想你。

  朱雀儿泪水流淌下来:别哭,儿子,妈妈不怪你,只要你好,你过得快乐,你就是一辈子不理妈妈也没有关系。

  晓剑说:妈,你好吗?

  朱雀儿抹了抹泪:我好,很好,你放心,听到你的声音,妈妈很开心。

  晓剑哭出了声,听上去十分悲伤。朱雀儿的心提起来,突然觉得不对劲,四年不来电话,突然来电,这里面有蹊跷。朱雀儿说:儿子,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快告诉妈妈。

  晓剑说:妈妈,我爸快死了,你救救他。

  朱雀儿说:你爸怎么了?

  晓剑说:一年前,他就得绝症,身体无力,全身肌肉一点点消溶,现在就剩一身骨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钱也花完了,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我想只有妈妈才能救爸爸。

  朱雀儿说:那么多钱一年就花完了?那狐狸精呢?

  晓剑说:荷花阿姨跑了,还卷走了很多钱,我爸信任她,钱都给她管。

  朱雀儿咬着牙说:你爸活该,我不会管他的,想想从前那样对我,我气就不打一处来,让他死掉吧,不要救他,他死了你跟我过,妈妈培养你,妈妈有这个能力。

  晓剑泣不成声。

  朱雀儿说:儿子,你要清楚,是他当初赶妈妈出门的,我没有拿他一分钱,现在我怎么能回去救他?况且,我也没有能力救他,妈妈辛辛苦苦赚的钱,不够他治病的。

  晓剑突然吼叫:妈,我告诉你,你要不救我爸,我就永远不理你。

  晓剑将电话挂掉了。

  朱雀儿顿时跌落万丈深渊,呆呆地拿着手机,泪眼迷蒙。张秃子和王海英注视着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4

  章燕挖起一勺巧克力冰激凌,往嘴巴里塞,还朝李响笑:你也吃点吧,可好吃了。李响摇了摇头:吃不惯。章燕又挖了一勺冰激凌,伸到李响面前:来,尝尝,真的美味的。李响往后躲:不要,真的不要。章燕拉下脸:吃不吃?李响只好吃了口冰激凌,还没有感觉出什么味道,就滑进喉咙里了。章燕说:味道如何?李响只说了一个字:甜。章燕说:土包子。

  章燕的手机响了几下。她看了看微信消息,突然说:不想吃了,我得走了。李响说:去哪?章燕说:有个朋友找我谈事情,你和我一起去不合适,你回去吧,我们再约。她站起身,拎着小包走出甜品店。李响木然地看着她离去,十分揪心,像是被抛弃的孩子。过了一会,他站起身,追了出去。

  章燕拦了辆的士,上车,她看到了李响,朝他挥了挥手,车就开走了。

  一不做二不休,李响也上了辆的士,对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红色出租车。司机没有说话,一踩油门就追了上去。司机开车技术没说的,紧紧地咬着那辆红色的士不放。司机说:你是便衣?李响目光死死地盯着前面的红色的士,没听清司机说的话,随意点了点头。司机说:我的目光不错吧,你上车就知道你是执行任务的便衣。路遇红灯,司机停下了车,眼睁睁地看着章燕乘坐的车穿过十字路口开远了。李响十分懊恼。司机老练地说:别急,一会就可以追上,我记住了那车的车牌号。

  果然,这个司机没有吹牛,七拐八拐,很快地追上了那辆红色的士。

  司机说:怎么样?

  李响说:你行。

  天渐渐黑了,城市的灯光迷离。章燕在一家日式料理店门口停了下来,兴冲冲地走了进去。司机对李响说:车停哪里?李响说:刚才那胖女人下车的地方。司机痛快地说:好咧。李响下车,司机还在说:便衣同志,祝你成功抓住罪犯。李响心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司机得意地开车离开。李响站在日料店门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如果进去,被章燕发现,那他就完了,不要想再靠近她了。他又有强烈的好奇心,她到底和谁在一起,一个信息就可以将她叫走的人是谁?

  考虑良久,他打消了进入日料店的念头。

  旁边有落地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他躲在窗边,探出半个头,往日料店里窥视。他的目光准确地搜索到了章燕的背影,面对着章燕的人竟然是包工头宋建平。宋建平和章燕很亲密的样子,他还夹起一块鱼生,往章燕嘴巴里送,章燕身体往前倾,配合着宋建平。李响脑袋嗡的一声,觉得前功尽弃,心里悲凉到了极点。

  他踉踉跄跄地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

  5

  很晚了,李响才来到小饭馆,小饭馆已经关门了。他觉得很饿,无力感。在这个城市里走了那么久,他觉得自己就是一条流浪狗。还是朱雀儿对他真心,他的幻梦破灭了,很想回到朱雀儿身边,可是等待他的是什么?毕竟偷偷拿走了朱雀儿500块钱,那是朱雀儿他们的血汗钱。李响离开了朱雀儿,那真的什么也不是了,他要向朱雀儿认错,痛改前非,好好和朱雀儿过下去。

  回到朱雀儿住处,门缝里还透出灯光,她一定没睡。

  李响拿出钥匙开门,门里面反锁了,怎么也开不了。

  他敲了敲门。

  里面没有动静。他又敲了敲门。过了好大一会,他正准备第三次敲门,听到了门里传来的脚步声。朱雀儿沙哑的声音:谁?李响说:雀儿,是我。朱雀儿说:你还知道回来?李响说:雀儿,我不回来能去哪里?朱雀儿说:你去哪里和我有什么关系?我们本来就是陌路人。李响说:雀儿,求求你,开门好吗,我错了。

  门开了,朱雀儿穿着睡衣,脸色憔悴地站在他面前。

  李响心酸,一把抱住朱雀儿,流下了泪水。

  朱雀儿喃喃地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李响哽咽地说:怎么会?

  朱雀儿推开他,抽了抽鼻子,蹙起眉头:你身上有香水味。

  李响说:诗会里有几个女诗人,她们都喷了香水。

  朱雀儿冷笑:早编好了说辞吧?

  李响说:真的,不信你打电话问丁阳光。

  朱雀儿说:你们是一伙的。

  李响无语。

  朱雀儿又说:好,就算你刚才说的是真的,我问你,你为什么要偷走500块钱?你知道有多丢人吗?你让张秃子和王海英怎么看待我们?

  李响双手抱头,蹲在地上,痛苦的样子:我爸病了,需要钱,我就拿了500块钱汇给他,本来想回来时告诉你的,雀儿,我错了,再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了,这500块钱就算我借你的,日后一定还你。

  朱雀儿叹了口气:你欠我的还得清吗。

  李响说:还不清,给你做牛做马也还不清。

  朱雀儿无奈地说:睡吧,不扯了,扯再多也没有用,男人都一样,口是心非。

  她上了床,息了灯。李响在黑暗中站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脸此时有多么扭曲。他脱掉衣服,爬上了床。过了好大一会,朱雀儿轻声说:李响,你说心里话,你在乎我吗?李响说:在乎。朱雀儿说:我现在碰到大困难,你会想办法帮我吗?李响说:会,什么困难?

  朱雀儿说:我和你说过,我有个儿子,今年十三岁了,他爸得了绝症,需要一笔救命钱,如果我不帮他,儿子就再不会理我了。我不想失去儿子,还是想帮他,我想筹十万块钱,先给他救急,以后再想办法帮助他。可是,我只有五万块钱存款,多了拿不出来。

  李响说:我该怎么帮你?你很清楚,我身无分文。

  朱雀儿说:你不是认识很多诗人朋友吗?比如那个丁阳光,不是说他很有钱吗,可不可以向他们借点钱,我会想办法还他们的,借条我来写,不用你负责任。你看怎么样?

  李响说:我试试吧。

  朱雀儿说:谢谢你,睡吧。

  李响伸出手,放在她的乳房上。朱雀儿将他的手拿开:今天太累了,没有心情,以后再说吧。李响缩回手,咳嗽了一声。过了会,朱雀儿又说:你是不是真的很想要?李响说:嗯。朱雀儿说:那就来吧。李响扑上去,压在她身上,轻车熟路地进入了她。朱雀儿抽泣,喊着:痛。李响来了兴致,不顾一切地疯狂。朱雀儿无法忍耐了,将他掀翻,大声说:李响,我不想要。

  李响喘着粗气,没有说话。

  朱雀儿说:我突然发现,你是匹狼,狼心狗肺的狼。说心里话,我已经不喜欢你了,要不是想求你借钱,我都不会让你进门的。我想你应该会安慰我,和我说些温暖的话,让我入睡,没想到你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不顾我的死活,你根本就不爱我,你爱的不过是我的身体。

  李响说:你不是说过喜欢我吗,心疼我吗?

  朱雀儿说:没错,我是喜欢过你,心疼过你,可是你变了,别忘了,我也是人,也会变的。

  李响说:你不是说喜欢我写的诗吗,支持我写作的吗?

  朱雀儿说:我是支持你写作,因为那是你认为正确的事情,现在我不支持了,我认为你写作是没有希望的。至于说喜不喜欢你写的诗,你想听真话吗,我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知道你写的是什么。

  李响抓住自己的头发,企图将自己拔出深深陷入的泥沼。

  朱雀儿说:睡吧,你我都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你想帮我也可以,不想帮我也没有关系,你想走,我也不会拦你。

  李响无语,脑袋嗡嗡作响。

  朱雀儿的话让他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如果离开了朱雀儿,他还能否生存下去,还能否写那些狗屁诗歌?

  6

  李响找到了丁阳光。丁阳光在办公楼旁边的茶馆接待了他。丁阳光问他喝什么茶,李响说:随便吧。丁阳光要了壶普洱,两个人边喝茶边聊。丁阳光见他欲言又止,爽快地说:大上午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情?有事就直说,只要我能够办到的,都没有问题。李响红着脸:那我说了。丁阳光说:快说吧,急死人了,别像便秘一样。李响将来意说明,然后忐忑不安地等待丁阳光的回答。

  丁阳光不紧不慢地端起一杯茶,慢慢地喝着。

  这下轮到李响着急了,伸长脖子等待他的回答。

  丁阳光终于放下茶杯,笑眯眯地说:按理说,五万块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还是可以拿出来的,可是,就在前天,我买了套新房子,交掉了首付,就囊中羞涩了。

  李响失望极了。

  丁阳光说:不过,你不要急,我找别的朋友想想办法,你是我的好兄弟,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

  李响知道这是托词,口里却说:谢谢丁兄。

  丁阳光突然话锋一转:听说最近你和章燕打得火热呀,作为朋友,我想劝告你一句,离她远点,她不是什么国企老板的女儿,也没有什么大房子,就是个开服装店失败的女人,而且年龄也比你大。她骗了很多人,连我也上过当,你要当心,不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响说:我有什么好骗的?

  丁阳光笑笑:你不是有个小饭馆吗。

  李响说:小饭馆不是我的,是朱雀儿的。

  丁阳光又笑笑:朱雀儿不是说过,她的就是你的嘛。

  章燕为什么要骗我?李响脑海一片空茫。

  丁阳光的话是真是假,他无从考证,只是觉得对这个世界无所适从,突然产生了逃回柳村的念头。

  回到小饭馆,已经是中午,天气有了变化,天上大朵大朵的铅云在疾走,像许多动物在奔逃。地面上也刮起了风,整个街区尘土飞扬。台风要来了。小饭馆里就餐的人很多,有的人还站在门外等。李响垂头丧气地走进小饭馆,正在给客人点菜的朱雀儿看到了他,点完菜,赶紧将他拉到一边:怎么样?李响摇了摇头,将丁阳光的原话复述了一遍,然后说:雀儿,对不起。朱雀儿说:难为你了,再想办法吧,你也尽力了,谢谢你,昨天晚上我说的都是气话,你不要放在心里。李响突然说:雀儿,我想回家。朱雀儿愣愣地看着他,眼圈红了,难过地说:先不说这事,忙完再说吧。

  朱雀儿接到了个订餐电话,是宋建平打来的,让她送两个菜过去,他经常让朱雀儿送餐。平常都是王海英或者李响去送,今天她考虑了一下,还是自己亲自去送,当然,她是有目的的。包装好饭菜,朱雀儿交代李响照顾一下吧台,提着饭菜出门去了。

  李响帮着点菜和收银,忙碌着,心里充满了焦虑,盼望朱雀儿早点回来。过了一个多小时,饭馆的生意渐渐闲下来了,她还没有回来。从小饭馆到建筑工地的简易工棚,也就几百米远,怎么就去了那么久呢,李响担心朱雀儿会不会出什么事情,隔一会就出门观望。他正要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朱雀儿回来了,头发有点乱,脸蛋红红的,脖子有乌青块。

  李响关切地说:雀儿,怎么了?

  朱雀儿拿起梳子,梳梳头,苦笑道:没什么,没什么。

  李响追问:不对,一定发生什么事情了,告诉我。

  朱雀儿说:别问了,和你没有关系,你不是要回家吗,我考虑好了,你想回去就回去吧,没有路费,我给你,也算是给你的工钱,难为你在我这里受了那么多苦。

  李响眨了眨眼睛,然后直勾勾地注视着她:我改变主意了,不走了。

  朱雀儿淡淡地说:随你。

  7

  这天,台风真的来了,小饭馆停业一天,附近的工地都停工了。窗外狂风大作,暴雨如注。一大早,李响就醒过来了,朱雀儿还在沉睡,昨夜回来,她没有洗澡,也没有脱衣服,就躺下了。李响没敢碰她,默默地躺着,他们也没有语言的交流。李响肚子饿,起床吃了块面包,喝了杯牛奶,就坐在桌子边,打开电脑,漫不经心地浏览一些网页。他正担心台风会将小饭馆掀翻,看到了滚动播出的关于台风“带鱼”的新闻,说是“带鱼”改变了方向,往福建方向去了,已于今早6点50分在福建连江正面登陆,A市受到台风“带鱼”影响,普降暴雨。李响松了口气。

  他想写首诗。可是绞尽脑汁也写不出来。

  电脑屏幕上一直就只有个标题:暴风雨。

  晌午时分,朱雀儿醒了,问道:李响,几点了?李响回答:十点半了。朱雀儿说:误事了,我怎么睡得这么死?李响说:你要出去?朱雀儿说:是的。李响说:外面暴风雨。朱雀儿说:下刀子我也要去。

  朱雀儿爬起来,进卫生间撒了泡尿,随便洗漱完,拿着伞,出去了。李响追出门:雀儿,我和你一起去。朱雀儿回过头:你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李响说:你要小心。朱雀儿说:放心吧。

  焦虑的等待。

  等待得焦虑。

  李响坐立不安,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桌子上那盆兰花,将要枯死,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兰花的情景,心中充满了伤感。他曾经劝朱雀儿将兰花扔了,她总是说:它会活过来的,之前也有过这样的情况,还是活过来了,还是开了花。

  李响焦虑地等待了两个多小时,朱雀儿才回来。

  伞不见了,也许被狂风吹走了,朱雀儿被暴风雨淋得浑身湿透了,头发凌乱不堪,脸色死灰,嘴唇寡淡,没有血色。脸上淌着水,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她浑身筛糠般颤抖,牙关打战。她扑进李响怀里,呜呜地哭。

  李响紧紧地搂抱着她,难过地说:雀儿,到底怎么了,告诉我。

  朱雀儿无法忍耐,哭着说:他,他骗我,骗我。

  李响说:谁?

  朱雀儿说:宋,宋建平。

  李响说:他怎么骗你?

  朱雀儿在他怀里嚎啕大哭,边哭边给李响讲述了事情的经过。昨天中午,朱雀儿去给宋建平送餐。走在路上,朱雀儿就考虑,是不是向宋建平开口,也许他会借钱给自己,因为平时关系也不错,他很照顾小饭馆生意的。宋建平自己住个单间,朱雀儿走进他房间时,他正在玩手机。见到朱雀儿,他满脸堆笑:怎么今天你亲自来送饭?朱雀儿妩媚一笑:你都好几天没来了,想你了呗。宋建平热辣辣的目光盯着她:小嘴抹了蜜嘛。朱雀儿说:菜才炒的,趁热吃吧。宋建平走过去,将门反锁上,朱雀儿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宋建平凑近她:你一定有什么事情找我。朱雀儿将想好的话说出了口。她刚刚说完,宋建平就抱住了她,朱雀儿挣扎:放开我,不能这样。宋建平压低声音说:雀儿,我想你很久了,只要你答应我,钱没有问题,明天上午十点半,你尽管来取,借条都不用你写。朱雀儿不再挣扎,粗暴的宋建平在她身上发泄欲望之火,朱雀儿咬紧牙关,承受着暴风骤雨般的肆虐……

  朱雀儿脱掉衣服,赤身裸体站在李响面前,她脖子上的乌青块、双乳上的咬痕、大腿上的青紫……都在向李响控诉宋建平的暴行。朱雀儿哭诉:猪狗不如的宋建平,骗我,刚才我去找他,他竟然反悔了,说根本就没有答应过要借钱给我,还羞辱我,说我自己发骚送上门的。

  朱雀儿说完,躺在床上,不吼不叫了,默默地淌泪,像具尸体。

  李响脸色铁青,拿起被单,盖在朱雀儿身上,她闭上了眼睛。

  李响浑身瑟瑟发抖,浑身瘫软下来,坐在床边的地下,像一摊烂泥。有一万把尖刀,插在他心上,血浆飞溅,疼痛不已。他是替朱雀儿难过,也替自己难过,他无法安慰朱雀儿,也没有勇气去帮朱雀儿报仇,甚至连报警的勇气都没有。他和朱雀儿一样流着泪,仿佛他也是个受害者。

  朱雀儿抽泣着。

  李响也哭出了声。

  朱雀儿突然停止了抽泣,李响却还在哭泣。朱雀儿沙哑着嗓子:你哭什么?李响忍住不出声。朱雀儿说:李响,我问你,你哭什么?李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朱雀儿说:我哭,是因为我受到了欺负,我委屈,我痛苦,而你,到底哭什么?李响被她问蒙了,怯弱地说:我,我——

  朱雀儿提高了声音:我被欺凌,回到家里,和我的男人哭诉,我的男人没有想到要去给我报仇,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还和我一样哭,这个男人还是男人吗?李响,我问你,你还是男人吗?

  李响无地自容。

  朱雀儿说:李响,你说,你靠得住吗?我想,就是我前夫那么个王八蛋,要是他在这里,见我这样被人欺负,他也不会袖手旁观的。而你,就在我面前,竟然无动于衷,还像个娘们那样哭,你难道没有一丁点血性?

  李响抹了抹眼睛,站起来,默默地看着朱雀儿,浑身颤抖。

  朱雀儿叹了口气:算了,我不说了,说再多也没有用,烂泥糊不上墙,我就是被宋建平杀了,也激不起你的半点血性。

  她闭上了眼睛,胸脯起伏。

  李响张了张嘴巴,想喊叫一声,可是没有喊出来。他觉得异常的羞愧,内心有种情绪在渐渐滋长。

  李响俯下身,在她额头上深深一吻,然后站直了身,他好像从来没有如此站直身板。他走进厨房,操起一把菜刀,走出门,然后轻轻地关上了门。过了好大一会,朱雀儿才睁开眼,叫唤:李响,李响——

  没有人回应她。

  朱雀儿爬起来,找了一遍,没有发现李响的身影,感觉到大事不好,穿上衣服,冲了出去。她在狂风暴雨中呼喊:李响,回来,回来——

  街上空无一人,她跌跌撞撞地朝建筑工地的宿舍奔去。在风雨中摔倒,她爬起来,继续奔跑。当她快到建筑工地宿舍时,听到了警车和救护车尖利的警笛声。她心里哀鸣:李响完了。她想,李响是打不过五大三粗的宋建平的,况且,宋建平还有那么多工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力气都比李响大,李响要吃大亏了。朱雀儿痛恨自己,是自己害了李响,他是多么可怜的一个人,为什么要激他去做他不能做的事情?

  她走进了建筑工地宿舍,宋建平房间门外围满了工人,他们站在雨中,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李响,李响浑身是血,手提着那把锋利的菜刀,站在宋建平的房间门口,神情木讷。朱雀儿呆立在那里,凝视着李响。警车和救护车开进来,从车上跳下来很多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们用枪对着李响。朱雀儿浑身颤抖,想喊叫却喊不出来。李响扔掉了手中的菜刀,举起了双手。几个警察扑上去,按倒李响,将他铐起来,拖到一辆警车旁边,然后被塞进了警车。在塞进警车之前,李响朝朱雀儿惨淡一笑,那一笑令朱雀儿心碎。

  让朱雀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李响怎么不晕血了?

  □李西闽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