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复再见

　　再见。

　　我们无数次使用这句短促的语言来道别。在银行办理完业务后，在离开咖啡厅时，在离开办公楼时，在一天结束时，都会有人跟你道声再见。很多人在道别后不会再见，只在脑海中留下短暂而模糊印象，随着时光的流动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人每天跟你重复着问候和道别，以至于你几乎忘了没有人会一直留在身边，说再见只是或早或晚的事。

　　再见意味着有人要先离开，意味着一件事情的告一段落或终结。比如最近有一个好朋友告诉我她辞职了，即将离开生活了多年的城市。她在上一份工作中全身心投入，加班加点几乎是她生活的全部，却最终没有得到老板的信任和认可，她说她如今已经疲倦至极。萌生去意其实是很久之前就发生的事，但因为介绍她来这个公司的姐姐是她非常敬重的一位行业前辈，为了她的知遇之恩，还是决定暂时留下来，给自己和这位前辈一个交代。要离开的终究要离开。她痛定思痛，决定去到一个新的城市工作，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好在新公司对她很器重，前路坦荡了许多，至少不必再为无谓的情绪消耗而精疲力竭。这样的道别倒也不坏。

　　有的人在不开心的时候，喜欢用再见来突然结束对话，带着孩子气。大概是从心底里觉得对方不会介意，反正不会真的不见，因此可以任性。如果恰巧对方也是没长大的孩子，双方就会很长时间不主动联系对方，等着对方先问候。如果对方是成熟的人，虽然也会因为突然结束的对话而有些不悦，但也会理解这种任性，不会真的计较什么，大概这就是爱吧。

　　不知道你有没有经历过这种情况，你和某个人在对话中一次次说“再见”，却总也无法真正结束。双方总是在说再见之后想起了什么，可能是一句提醒，可能是忽然想到的某件小事，交代过后再次道一声再见，一方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或者接着刚刚的话题继续展开，结果你们又热烈地谈论开来。事后回忆起来，真是好笑又有趣，两个人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舍不得说再见。再见复再见，隐形的甜蜜。

　　不过，生命中大多的道别难免让人伤感。人生中第一次难说再见是小学毕业。当时很难接受在一起朝昔相处了六年的同窗要各分东西。那种难过的感觉现在还生动地留在胸口。我舍不得离开我的小伙伴们，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要分开，妄想着一切都可以留在原地该有多好。妈妈看到我情绪如此低落，拍拍我的肩膀告诉我，生命中出现的每一个人都只能陪伴我走一段旅程，在下一段旅程中还会遇到新的伙伴，离别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生命体验。她的语气平静，也渐渐让我的心情平复。虽然当时还不能完全理解她的话，但她在我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让我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能够理智地看待一次次离别。

　　因此我把陪我走每一段路的朋友称为旅人，我们一次次道别，有些在多年后重逢，大部分早已全然消失在我的生命中。

　　在村上春树的笔下，小说世界中的主人公一次次消失，在消失之前往往连再见都没有说，仅仅像一支蒲公英一样自由地失踪，于是另一个人开始拼命地寻找，试图去完成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找寻者从以往相处的点滴中搜寻对方消失前的预兆和线索，在回忆和搜索中逐渐了解这个人，尽管最终结果多是徒劳。作者说，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片森林，迷失的人迷失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相逢的人会再相逢，也许。这句话无法证伪，因此无法确定地去相信。也许这个说辞更多的是提供一种慰藉，但我们不应该去期待。

　　实际上，我到现在也无法清楚地说明告别到底意味着什么。我发现度过这么长久的岁月后，我并没有明白“再见”一词的到底意味着什么。一次次的离别在心中打开一道道缝隙，它们躲过心灵的警戒，慢慢融合成为裂缝。当我发现时，这道裂缝已经变得不可愈合。

　　那么我们到底能做什么？

　　也许什么都不能做，因为刻意地做任何事都会变成多余，把一切变得不自然。我们只能提醒自己珍惜当下，再轻松一点，再宽容一点，毕竟我们不知道明天和再见，哪一个会先来。

　　再见，我生命中的旅人。

　　文/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