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岗

　　海亮当了上十年办公室主任，熟人见面，问他最近怎么样？他的回答总是一个字：累。

　　能不累么？里里外外协调，上上下下服务，各项制度建立，工作计划制订，年终总结起草，领导讲话把关，汇报材料撰写，各种会议组织，大小事情安排部署，样样工作督办落实，林林总总、杂七杂八……他不得不夜以继日，废寝忘食。要命的是，除了这些，还得经常陪客人喝酒、宵夜，还一喝就得喝醉，一宵夜就到转钟。一副原本结实的身板儿瘦成了一个衣架，才四十出头的人，却背也有些弓了，头发也大把大把地掉了，初次见面的人总爱问他：“孙子上中学了吧？”

　　同志们看着同情，私下里劝他，老海你何必那么认真呢？他总是憨厚地笑着说，习惯了，习惯了。说习惯了也是实情，多年的办公室工作，使他变得闲不住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样做，还因为心里有个强烈的愿望，那就是想早日从这个岗位上解脱出来。

　　他曾几次给局长提出过想轮岗的事。可局长总是很信任地说他干得不错，又说办公室是全局的核心部门，换到别的任何一个科室去都屈了他，要他再坚持坚持。听那口气好像有要提拔他的意思。他便不好再说，怕局长认为他工作不安心。

　　一晃几年过去了，局里有过几次提拔干部的机会，但都与他失之交臂。他就这样在拼命的工作中期待，在热切的期待中工作。

　　幸运女神终于吻上了他的额头。最近，一名副局长调走了，有消息说，局党组已向组织部门推荐，让他来填补这一空缺。他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更要注意把工作做好，把各方面的关系处好，免得到时坐失良机。

　　那天，他刚和朱局长陪上头来的一批客人喝完酒，腾云驾雾一般来到宾馆大厅，手机又响了，杨副局长在电话里说，他正在陪两个朋友宵夜，要他赶快过去。他本想推掉算了，可立刻觉得不妥，跟局长一起你喝得，副局长叫你就喝不得了？再说呢，他知道杨副局长叫他，主要是去埋单，这就更没有不去的理由了。

　　他一边说着就来就来，一边就像有特异功能一样，竟然径直从玻璃门里穿了出去！哗啦一声，玻璃破了，额头也破了，鲜血哗地流了下来。他用手捂住伤口，跌跌撞撞跑到医院作了紧急处理，又匆匆忙忙赶往杨副局长那里。

　　杨副局长吓了一跳，问他出了什么事。他忙说没什么没什么，刚才来不及叫车，就坐了单轮儿过来，在路上翻了，擦破了点儿皮。

　　海亮是个实在人，陪客人喝酒，常常是客人还没喝好，自己就先醉了。杨副局长要他给客人敬酒。他本来酒还没醒，伤口也正痉挛般地疼着，但他却不能拒绝，只有强作欢颜，又跟杨副局长的朋友各喝了三杯。

　　那晚是他跟妻子约定的娱乐时间，妻子等到半夜还不见他回来，就只好怨怨地睡了。早上起来却发现他窝在沙发里呼呼大睡，气得说话就重了些。哪想到他也是迫不得已，心里也不快活，就跟妻子顶了起来，并迅速发展到了拳脚相加的地步。上班时别人见了他脸上的血印，问他怎么回事，他却笑着说二楼的人浇花，不小心绊下一个花缽，他正从楼下过身，花缽与他擦脸而过。说得别人一片惊叹。

　　抱怨他的，除了妻子，还有他自己的胃。胃开始是疼，吃点儿药也就好了。好了又喝，就导致了大出血，住进了医院。出院时医生叮嘱他千万不能喝酒了。他嘴上答应，可心里明白，只要还在办公室主任的位子上待着，就得接受“酒精考验”。

　　除了经常喝酒，还得经常熬夜，脑子昏昏沉沉，精神恍恍惚惚。偏偏又是搞的文字工作，偏偏又不肯有半点儿马虎，就老是急着工作上的事，就经常失眠，就更加昏沉恍惚得厉害了。领导要他住院治疗，他以为是神经衰弱症或是低血糖什么的，不肯去，直到那天在办公室昏倒了，才不得不再次住进了医院。

　　躺在病床上，想到老是摆不脱办公室，便有些悲观了。可就在这时，命运之神再次向他绽开了微笑。

　　在他住院期间，组织部已对他进行了考核。

　　听到这个消息，他精神为之一振，便闹着要出院。医生说还有检查结果没出来呢。无奈之下，他便只好一边打针吃药，一边偷空跑回局里忙上一阵。那几天，他见人就是一脸谦虚的笑容，生怕别人说他要提拔了就瞧不起人。

　　那天局长去医院看他，对他说：“老海呀，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刚从组织部来，你任副局长的文件马上就要下了。”他一挺身坐了起来，硬要医生给他把针头拔了，立刻回去上班，办公室还有好多事情没处理完呢。医生却发了火，把局长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搞什么搞，肝癌都到晚期了，还上什么班！”

　　局长惊得半天没合拢嘴，接着，眼泪就扑簌簌滚了下来。

　　湖北 涌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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