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丁香:从花间派词句到现代城市空间

  •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
  • 关键字:丁香,植物,诗词歌赋,城市
  • 发布时间:2011-11-18 09:51
  关于丁香,有什么好说的?其实不止是丁香,很多中国植物,特别在诗词歌赋中被写过--也就是被赋予了特别意义的植物,都不大好说。中国人未必都认识丁香,却可能知道一两句丁香诗。远的,是唐代李商隐的名句:“芭蕉不展丁香结,同向春风各自愁。”就这么两句14个字,丁香在中文中的意义就被定格了,后人再写丁香,就如写梅兰竹菊之类,就不必再去格物,再去观察了,就沿着这个意义一路往下生发,或者有所扩展就是了。

  到了近处,有现代诗人戴望舒的名诗《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地/结着愁怨的姑娘。/她是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丁香一样的忧愁,/在雨中哀怨,/哀怨又彷徨。”

  一个女人,如果有了从诗中传承下来的某种气质,就是一个惹人爱怜的美人了--这种气质就是丁香。虽然,我们如果路过一树或一丛盛开的丁香,那么浓烈的芬芳气味就会四合而来,但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文化联想,却是深长悠远的哀愁与缠绵。或者,怀着诗中那种薄薄的哀愁,在某个园子中经过了一树丁香,可能会想起丁香诗,却未必会认识丁香,即使认识,也未必会驻足下来,好好看看那树丁香。我甚至想,如果有很多人这么做过,这样的丁香诗就不会如此流传了。

  从李煜父子到花间派的丁香

  暂且抛开眼前的丁香花不谈,还是说丁香诗,某种象征性意义的固定与流传,在李商隐和戴望舒之间,还有一个连接与转换,那就是五代十国时南唐皇帝李璟多愁善感的名句:“青鸟不传云外信,丁香空结雨中愁。回首绿波三楚暮,接天流。”

  其实,丁香花并不是真的这么愁怨,花期一到,它一点都不收敛,那细密的花朵攒集成一个个圆锥花序,同时绽开,简直就是怒放。我在植物园看一株盛花的火棘时,突然就被一阵浓烈的花香淹没了,但我知道,火棘没有如此的香气,环顾四周,果然见到一株纷披着满树白花的丁香。说纷披,其实是指那些缀满了顶生与侧生的密集花序的枝子,都沉沉地弯曲,向着地面披垂下坠。如此繁盛怒放的花树,是怎么引起古人愁烦的呢?待我走到那树繁花前,众多蜜蜂穿梭其间,嗡嗡声不绝于耳,我只在蜂巢旁才听到过这么频密的合唱--同时振翅时发出的声响。这么热闹的场景,这么强烈的生命信息,怎么和一个“愁”字联结起来?!

  但是,诗人们却不管这个,只管按照某种规定的路径,“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就这么一路写下来。

  所以,李璟写下“丁香空结雨中愁”时,不仅接续了李商隐的愁绪,还请来了雨,让丁香泛出暗淡的水光,深植于长江边的霏霏细雨中了。这位皇帝还把这种写愁的本事传给了儿子李煜,而李煜写愁的词句甚至比其父更有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风向东流。”这对李姓父子身逢乱世,却不是文有长才,更富政治韬略与军事禀赋的曹操父子,所以强敌环伺时,身在龙庭却只好空赋闲愁,只好亡国,只好“流水落花春去也”,只好“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于是,这就要说到成都这个城市了。李璟、李煜写出那些闲愁诗也是亡国诗的时代,也是我们身居的这个城市产生“花间派”的时代,是那些为成都的历史打上文化底色的词人们用“诉衷情”、“更漏子”、“菩萨蛮”和“杨柳枝”这样轻软调子的词牌铺陈爱情与闲愁的时代:“花落子规啼,绿梦残窗迷”、“偏怨别,是芳节,庭中丁香千结”……

  那时候,长江南北战云密布,偏安一隅的成都却很休闲。休闲的文人们还赋予了丁香爱情的意义:“豆寇花繁烟艳深,丁香软结同心。”什么意思?一来是诗人格了一下物,看到丁香打开花蕾(所谓丁香结),花瓣展开,这种两性花露出的花蕊,也就是雄蕊与雌蕊的组合都是那么相像--“同心”,并从此出发联想到了爱情(也是同心)。但是,这么一种地方性流派审美生发出的意义,却在后来浩大的诗歌洪流中不甚彰显,因为这个地方的文化,从来不能顺利进入或上升为全国性主流,当然,李白们、苏东坡们是例外,因为他们无论是地理上还是文化视野上,都超越了地域的局限。所以,后人评花间词说:“嗟夫!虽文之糜,无补于世,亦可谓工矣。”

  再后来,好多很好描写了成都的诗文,都是外来的杜甫们写下的,成都太休闲,不要说修都江堰这等大事,连写诗这样不太劳力费神的事,都要外地人代劳了。

  丁香,生存空间被压缩的本土植物

  人们常说,一个城市是有记忆的。大凡记忆必有载体作依凭。城市最大的记忆承载体,当然是它的建筑。成都与中国大多数城市一样,要靠老的街道与建筑来负载它的历史记忆与文化意味已是不可能了。一个城市中,始终与一代一代人相伴,却比人的生存更为长久的,就是植物,是树。对成都来说,就是那些在这个城市出现时就有了的树:芙蓉、柳、海棠、梅、槐……这个城市出现时,它们就在这座城里,与曾经的偏安王城,曾经的勾栏瓦舍,曾经的织锦铸钱的作坊,曾经的草屋竹篱一起,构成了这个城市的基本风貌,或被写进诗文而赋予意义,或者在某一深院,在某一街口,一株老树给几代人共同的荫庇与深长而具体的记忆。

  但是,在今天的城市布局中,这些土著植物的地盘日渐缩小,而从外地,从外国引进的植物越来越多。我不反对引进这些植物,比如立交桥下那些健旺的八角金盘就很美观,而且因其生长健旺也很省侍弄的功夫;池塘中和芦苇和菖蒲站在一起的风车草也很美观;街道上一排排刺桐与庭园中的洋紫荆,也不可谓不漂亮,只是它们突然一下子来得太多太猛了,大有后来者居上的意思。在我看来,其实在成都这个非热带城市,没必要一条街一条街载满连气根都扎不下来的小叶榕--它们挤占了原来属于芙蓉的空间,属于女贞和夹竹桃的空间,当然,还有属于丁香树的空间。

  这几日,正是丁香盛开的时节,城中却几乎看不到成气候分布的丁香了,这种漂亮的芬芳四溢的土著植物,差不多已经从街道上消失了,退缩到小区庭园与公园聊作点缀。前天,在从什邡回来的路上参观三星堆博物馆,在博物馆园子里,看到几丛很自在,很宽舒地生长着开放着的丁香,虽然那里在地理上还属于成都平原,但毕竟是在别的行政区划的地盘上。

  假期里到城北的植物园,才看到几株漂亮的丁香。出城进城,正在扩建的108国道拥挤不堪,道路两边的挡土墙上,彩绘着扩建完成后大道的美景,我就想,那时大路的两旁,会有很多丁香吗?

  真的,让这个城市多一点土著植物,因为它们不只美化环境,更是许多居民的一份特别记忆,还可以给这个历史悠久但充满了新建筑的城市,增加一些悠远的历史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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