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坛下的索罗斯

  • 来源:投资者报
  • 关键字:索罗斯,投资
  • 发布时间:2012-03-12 16:18
  周末,他家里总会来些很有意思的人,有哲学家、文学家、小提琴手、画家、教授、留学生等等,没有商人;

  床上,摆着很多有关哲学的书,马克思、恩格斯、黑格尔;书桌上有小说、诗歌,如日本作家川端康成的《雪国》;

  睡觉时,他常抱着一个蓝边的非常卡通的枕头,枕头上绣着粉字,写着“人人都想要我的钱”;

  他常讲一句话,“冥思中的我是永恒的”;

  他觉得自己是上帝派到人间执行历史使命的人;

  ……

  你一定以为他是位学者或哲学家,其实不然,他广为人知的身份是“金融大鳄”。

  是的,正是乔治?索罗斯。只不过,这并非你常见的在金融市场上呼风唤雨的索罗斯,而是与之“神交”29年的人所感受到的“索罗斯”,神坛下的他,只是个“平凡人”。

  29年前,梁恒与前妻合著的《革命之子》出版,索罗斯读罢此书,通过编辑找到梁恒,一个中国人与索罗斯的奇缘就此开始。

  多数人津津乐道于索罗斯的赚钱之道,往往忽略了他的性格及处事方式对其成功的助力,《投资者报》独家专访梁恒,恰恰试图探寻这背后的因素。

  平日里,索罗斯称梁恒为“梁”,梁恒则称索罗斯为“哲王”。梁恒认为,索罗斯虽然自嘲自己是个失败的哲学家,但哲学不仅是他的爱好,而且是其人生追求的最高境界。只是,在思想的自由世界里,索罗斯是个孤傲的老头儿。

  一份中国人给犹太人的“寿礼”

  《投资者报》:索罗斯知道你要写一本关于他的书后,第一反应是什么?

  梁恒:这本书是为索罗斯80大寿准备的。有一次,索罗斯的小儿子,也就是他第五个孩子问我在忙什么,我说要写一本关于索罗斯和中国的书。他的小儿子和我玩得最好,他建议我,应该也写写他,写写我和他们家的故事,这帮助我进一步思考书的架构。

  全世界关于索罗斯的投资、金融理念、金融模式、哲学思想、慈善活动有大量的书,而且我相信,之后还会继续出现,因为他和巴菲特是不可复制的。但上天恩赐给我这样一个机会,能够成为他的好朋友,我觉得有必要把这本书写出来,因为没有人真正知道神坛下的索罗斯是什么样。

  我要写的是一个有血有肉、灵魂深处的索罗斯,是外人不知道的索罗斯,他决策、谋断后面的心理反应或情绪表现是什么,这些东西我觉得有必要向世人展示出来。

  2009年我开始动笔。本想作为他80大寿的礼物,结果到生日那天还没准备好。生日当天,我对索罗斯说我在写一本关于我们这么多年的书。当他知道书有四十多章时很惊讶,问,“有那么多可写的吗”?我说,都是些小故事,但确实是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美好的时光,他说:“Very good,I am glad for you。”

  写作过程中,我刻意不让书有他的影子。

  其一,这不是索罗斯授权让我写的书,这是我自己的书;其二,书里面,我敬仰他的地方,用敬仰的笔调写,批评他的地方,用批评的笔调写,我要还原一个真实的索罗斯,是我零距离看到的索罗斯。

  一个“不回家”的索罗斯

  《投资者报》:你说自己要还原神坛下的索罗斯,那么在你看来,他的深层次性格是怎样的?

  梁恒:他是个矛盾的结晶体,一方面在金融市场呼风唤雨,另一方面却慈悲众生,慷慨解囊,宛然一个热血慈善家形象。他有热血的一面,也有冷血的一面。比如,他认为在金融市场上,是不能动感情的,不能和任何人有私交,或者在处理事务中把私人感情带进去。

  《投资者报》:这和巴菲特完全不一样。

  梁恒:对,他完全刻意和人保持距离,他在公司中只和几个合伙人及操盘的经理对话,其他一个都不认识,即使在年度酒会上,他也是说完几句话便离开。他和任何人都保持这种距离,甚至包括和他工作最久的财务总监退休时都很感慨地说,“这么多年来,乔治没有让我走进他的感情世界一步,我总是被拒之门外。”

  索罗斯冷漠的一面是他刻意经营出来的。在他看来,有了这种距离,就能做到该断则断,可以翻脸。在跟人相处上,他认为都是利益的分配,不管是短期的战术结盟还是长期的战略结盟,大家都是商人;在事业上,他严格执行自己说的,在金融市场挣钱没有道德可言,因为客户信任他,把钱给自己管理,给客户创造更多的利润回报是最关键的,至于其他的,不会想太多。

  另一方面,他又慈善为怀。他的自身是一个非常大的消化系统,一方面在金融市场上不断挣钱,另一方面又把钱捐出去,几十年如一日,平均每年捐赠5亿美元。

  《投资者报》:生活中,索罗斯对商人很排斥,他曾说,自己没有花更多的时间和股市里的人泡在一起,因为很乏味,他觉得和知识分子在一起远比和商人在一起更自在,你怎么看?

  梁恒:是。正因为这样,他没有朋友,他每个周末家里总是会来一些很有意思的人,这些人没有做生意的,全是哲学家、文学家、小提琴手、画家、教授、留学生等,他通过跟这些人交往获得精神资源。

  他觉得自己是上帝派到人间执行历史使命的人,他有很强烈的使命感,而且刻意追求要成为世界领袖,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公众人物。他无时无刻不在发表自己的思考,包括对社会、国际金融市场、政治、外交的看法。

  很显然,他忽略了自己的家庭。所以他的婚姻,他自己也承认很失败。

  他的第一任太太,喜欢过隐居、安静的生活,而索罗斯要做公众人物,两个人的性格非常不合,最重要的是,他几乎没有时间教育孩子。有一次,小女儿出走,他都没有想着去把她找回来,这很伤第一任太太的心,成为他们离婚的导火线。

  第二任太太的时候,尤其在她生第一个小孩时,索罗斯有点像回家的人了,然而,时间一长,他又要追求其崇高理想去了,又开始马不停蹄。第二任太太的两个小孩,他几乎没有管过,所以他第五个儿子,也就是劝我写书的儿子,对他的意见很大。

  真正的索罗斯是“哲学的金融家”

  《投资者报》:刚才你讲了索罗斯对金融、慈善、同事、家庭的一些态度,这些细节从某种层面上折射出他的部分内心世界,他的这种性格从何而来?

  梁恒:索罗斯不是偶然的天才,是必然的天才,必然性从哪里来?性格决定命运,他的性格特点,这么多年通过我的观察和总结,我觉得有三个。

  第一,13岁左右,他生活在纳粹追捕犹太人的恐怖环境中。为了保护全家,他父亲给每个人做了假身份证,索罗斯被送到很远的一个朋友家住。有一天,他一个人到外面散步,出去时,没看到德国士兵的关卡,回来时才看见。索罗斯后来说,那一次,他在生死线上走了一趟。虽然过关卡时,索罗斯很镇定地微笑着向纳粹士兵打招呼,亮身份证,最终过了关卡,但他说他“吓得尿都快出来了”。

  在那种随时面临死亡的情况下,他总是防范别人的侵犯。这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自然形成了高度的对外警觉。

  其二,17岁时,索罗斯去伦敦经济学院深造。他说那是他人生最悲哀、最黑暗的时期。

  周围的英国人都看不起这样的一个匈牙利留学生,他没有钱,打过各种各样的工,比如游泳池救生员、餐馆服务员、在铁路上背箱子、修水管等,只要能挣钱都去做。在最底层煎熬的索罗斯,受到冷漠的社会和学校的排斥,这让他伤透了心。他很长时间没有女朋友,很苦恼,甚至在伦敦海德公园门口,等着看有没有机会和女孩子谈上话。

  在伦敦经济学院,索罗斯学哲学,我自己能感觉到,他很孤寂,很黑暗,在冥思中,一个人在思想的隧道里漫游。不像学新闻的人性格比较开朗,学哲学的人很孤傲,这造就了他后来的性格。

  我到他家第一次看到他,觉得他好孤独,像莫扎特的音乐,欢快的乐章中带有丝丝凄凉,他的房间,有世界地图,床上枕头旁边全摆的是哲学的书,马克思、恩格斯、黑格尔,问他为什么看这些书,他说这些人改变了人类的进程;办公桌上有小说、诗歌,看书他还会做笔记;听古典音乐,他看起来真不是一个金融家和赚钱的大鳄鱼,但那是他自娱自乐的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孤寂的,别人是进不去的。

  索罗斯从来没有放弃对哲学的追求,虽然他常常自嘲自己是个失败的哲学家,但他坚定不移地在孤寂的道路上艰难地行走,因为学术界不太承认他,有一次我们在海边散步,他说,只要有人类文明存在,自己一定能写一本书,让后来的人从中得到一些经验。他常说,不是把物质财富留给后人,而是精神财富。“冥思中的我是永恒的”,这是他的生命观。什么是真正的索罗斯?真正的索罗斯是一个哲学的金融家,哲学的慈善家。

  真正的索罗斯是个平凡人

  《投资者报》:你刚才讲到,索罗斯自小对人警惕、排斥,这造就了他常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性格,你是怎么消弭这种距离的?

  梁恒:我觉得只能用两个字概括:奇缘。

  索罗斯看了《革命之子》后,想结识我,他在我的人生路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这本书只是个契机,另外他也想在陌生的中国做事,需要找一个拐杖,我是他的拐杖,要给他设计如何参与中国的改革与开放的事业。但是我们最终成为无所不谈的私人朋友,有那么两三件事情奠定了基础。

  第一件是我们认识不久的一个圣诞节,索罗斯和他第二任夫人邀请我们去看芭蕾舞,看完后去吃饭,过程中账单递过来了,我很本能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沓脏兮兮的钱付账。这个动作让他太太和我太太都发脾气,她们说,和索罗斯吃饭,你怎么付钱?她们说我很愚蠢。但索罗斯微笑着说:“你知道吗,在华尔街从来没有任何人请我吃饭,梁请我吃饭,我高兴。”索罗斯感觉到我把他当做普通人,而不是把他当做有钱人。

  第二件是在上世纪80年代的时候,中国青年经济学家代表团想去索罗斯的祖国匈牙利考察,索罗斯让我操办。结束后我向他汇报工作,我从自己的黄包包里掏出用报纸包的两万元美元,放在桌上,我说这是剩下的钱。他当时看看我,又看看钱,笑着说,梁,你是好孩子。我说对不起,我没有发票,没有收据,他说经办人的诚实胜过任何票据。这次,我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一种信任。

  第三件事情是我和前妻离婚,我当时心情很不好。我给索罗斯打电话,他从家里赶来,我把前妻的信给他看了,他幽默地说,这是多好的文笔呀,你应该留下来,写得多好呀。我告诉他,离婚没有关系,但是她的爸爸妈妈对我太好了,我掉了眼泪。索罗斯严厉地说,他们好,你就一辈子记住,但不要哭。他说,婚姻是追求幸福的表现,你和她的婚姻关系是一种交易。我很吃惊,因为我是在中国儒家文化熏陶下长大的,怎么能说婚姻是种“交易”。但他分析说,邓小平批准你们结婚,你们到了美国,你有机会在这里发展,而她认识你丰富了她的人生并成为了一个很好的作家,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交易吗,只要分配合理,大家高高兴兴地分手。

  我很反感,我觉得他很冷,心很硬,就懒得理他,后来,他给我出主意,晚上去他家,别回去了,我同意了。但在去吃饭的路上,他突然一回头说,梁你不要怕,我有的是钱,你离婚以后我给你钱。我本能地说,哲王,我可以跟你坐私人飞机,住五星级酒店,但我也可以在我的小屋子里读文学读诗歌,吃扬州炒饭,我不要你的钱。他看着我,微笑,什么都没说,拍拍我的肩回去了。

  索罗斯其实就是一个不平凡的平凡人。“不平凡”是他在金融市场上呼风唤雨,叱咤风云,一言九鼎,在他的内心深处有一片净土,他像平凡人那样,需要交诚实、无功利观、与金钱没有关系的一个朋友,而我弥补了他的这种需要。

  希望中国出现有文化的投资族群

  《投资者报》:你一直在做索罗斯的中国顾问,索罗斯最近对中国经济怎么看?

  梁恒:他对中国的经济发展真的充满乐观。他认为,中国经济将来的发展速度和力度会超过所有人的预想。但为这个经济输血的金融市场,尤其是资本市场,还处在成长期,最重要的是两个问题没有解决。索罗斯认为,最合理的市场是自由经济和政府监管,但中国目前这两个方面都达不到,今天金融市场不是自由开放的,而且政府监管不是为了长治久安,而是出了事搞救火队,这不能稳定市场。

  所以他提出两点,第一,大力建设金融规章制度很重要,而且要基于市场的自由化和市场监管的架构上来健全游戏规则;第二,他真正想看到一批有文化底蕴的投资人,只盯着短期的赚钱,这对整个市场长期的发展活力没有好处,但是有文化内涵的投资人,有人文关怀,有道德标准,这样的人参与市场,市场就不会出现看不清楚的混乱。

  所以他希望中国一方面完善机制,另一方面出现有文化的投资族群。■

  《投资者报》记者 邓妍 岳永明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