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不能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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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2-03-31 15:18
“质疑”之后的“真相”,如你所愿吗?真相似乎永远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韩寒,这个在公众视野中走红了10年的青年偶像,在农历春节之后的“代笔门”中,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批判和质疑。而站在他对面的,是打假斗士方舟子。
事件伊始,大多数人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插科打诨、煽风点火、打酱油……原本,在中国的互联网世界,一切事件都是八卦。但是,随着韩寒的强势回应,整件事演变成强行“站队”:众多学者、作家、媒体纷纷表明态度,加入战团。
至此,这场风波似乎已经不再是一场简单的口水战,它成了持不同观念者的一场文化交锋,涉及的问题包括公民的质疑权利、质疑和被质疑、阴谋论、言论自由、私权利的边界等等……
西方人将质疑视为一切知识的开始。而在中国,质疑的定义恐怕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这个世界成名要慢
主持人:究竟什么是质疑?质疑一定指向真相吗?
李海鹏:质疑本身,应该与理性、追问真相连在一起。质疑肯定要有证据,逻辑要准确,没有混淆、诡辩,不能做有罪推定,甚至不能人身攻击。任何一条出错,质疑就不成立。
质疑是件好东西,盲目迷信偶像、权威则是可怕的。质疑,最好是纯粹的质疑,不能演化成别的。
“如果质疑没有合理的方式,那这个世界就太可怕了。比如,我走在路上,有人蹿出来说,“我觉得你不是人,你是一条狗”,那我只会觉得这是在侮辱我,而不是质疑我。
罗振宇:在互联网时代之前,质疑都是指向真相,依赖事实证据的。
对于一个媒体而言,质疑他人要有事实证据,不能仅凭间接证据,靠猜想质疑。但对一个公民而言,可以嘴上说说怀疑这件事,没人能告得了他。这就是个人和媒体的区别。
过去,我们的公领域、私领域的分界很清晰,现在则被完全打破。过去,大家只会讨论文人的笔墨官司,代笔这个事基本没人讲。因为,这是公开的秘密,不算是个问题。比如,很多领导的署名文章不一定是本人写的。但是,信息社会不是这样。互联网正在不断侵入个人私领域。扎克伯格多次提及“隐私这回事要重新定义”。他呼吁,现今的公民,要让渡一部分隐私权。但是让多少?目前没有明确的边界。
未来,互联网会把所有人连起来,没有隐私。每件衣服上都有芯片,任何私人信息都会让别人知道。但仅仅是在十年前,这些信息除了你和家人,没有人能知道。因此,互联网时代,对道德的拷问比以往任何一个时代都更加恐怖。
肖鹰:质疑就像一块试金石。如果一个人不能接受批评,甚至随意对持不同意见者发起攻击,那么,他之前所主张的平等、自由,不过是一张画皮。
中国有很多的口水战、骂战,原本是一个严肃的质疑,但最终往往沦为一场闹剧。这是因为,很多人面对质疑,不从事实层面回应,而是指责质疑的人别有用心,是受利益集团操纵的,是一场阴谋。这些人用阴谋论回应质疑,千方百计将话语权操纵在自己手里,将对方妖魔化。
苏德超:质疑止于确定感。如果你认为事实确实如此,就不会再质疑了。一个人的确定感越强,就越可能保守。
质疑的出发点是希望看到尚未看到的部分,朝另一种可能性开放。所以,真正具有质疑精神的人,其心智是开放的,心胸是开阔的。质疑并不一定指向真相。质疑的根本目标在于寻求印证,或者说寻找确定性。合理的质疑,总是指向那些根据并不充分的观点。就一般认知而言,根据不充分是指,这些观点要么缺乏理论的支持,要么缺乏经验事实的支撑。
主持人:被质疑可怕吗?
罗振宇:所谓天道,就是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生生死死,否极泰来。秋天到来,万物枯萎,似乎不好,但它是天道的组成部分。
好莱坞是什么?就是把一个人打造成明星,再毁掉他。以前,只有演艺界的人才尝过这个滋味;以后,每个人都有可能尝试。这就是互联网时代的天道。
作为公民,方舟子拥有质疑的权利。但他的行为,让所有以写字为生的人自危。
娱乐明星面对这种事怎么处理?能抵赖就赖掉。如果反击,一定要有理有据。因为反击无力的效果比不反击还要糟。虽然,时间会慢慢让丑闻淡去,但质疑是一种无法抵抗的力量。
张爱玲说的“出名要趁早”,现在已经不适用了。这个世界成名反而要慢。互联网时代的偶像蹿红速度,更像是被抛出去的。一个人在这期间获得的,在互联网时代之前不可能获得。反过来,他衰落的速度及风险,也远高于互联网时代之前。出名,永远不要在一个方向上太快,甚至成为第一名、旗手。排在最前边的名人,收益最大,风险最高。
李海鹏:对于一个要脸、要牌坊、有立场的人而言,受到没有证据支撑的质疑,损失很大。
对于很多娱乐明星而言,八卦和丑闻并非坏事,其更多意义是曝光率的提高。而在娱乐界之外,丑闻仍然是可怕的。
要敢告诉所有人
主持人:有观点认为,相对西方而言,中国缺乏真正理性的质疑?
肖鹰:理性的批判和质疑是以真相为基础的,独立的,不受任何利益集团操纵,有明确立场的。这种声音才有力量,有公信力。
一个健康的社会,应该是众声喧哗、拥有多元化的言论表达的。现在,一部分知识分子退到了书斋里,完全不关心社会现实;而出现在文化现场的知识分子,大多数都利益集团化了。他们没有自己的独立性,言论也没有影响力。
中国文化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进行反智主义的清理,即反知识,反文化、反知性、反理性。如今,媒体捧出了太多的天才和大师,太多虚假的神话,这对一个社会的正常理性发展是一种严重的欺骗和伤害。
李海鹏:韩寒过去质疑一切主流的东西,讽刺、调侃、嬉笑怒骂。2008年以后,他成了社会的批评者,有了自己的立场。很显然,韩寒经历了雅皮化的过程。要知道,当你到了一定年龄,收入到了一定水平,这种变化几乎是不可逆转的。日本年轻人最明显,年轻的时候,头发五颜六色的,穿着鼻环;毕业了,头发剪短,穿上正装,泾渭分明。现在的韩寒,多少有点向主流靠拢的味道,其身份认同变为正人君子。
苏德超:西方人当然把质疑精神指向科学——对于自然的认识。有句话是:因为质疑,所以进步。但科学之外,西方人也把质疑精神指向社会制度——对于社会的认识。通过质疑,社会制度在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制度作为理论也是在西方被首先提出来。
西方人甚至质疑自己的信仰。德尔图良说过,“因为上帝简直无法让人相信,所以我才相信”。但是,基督教内的众多神学家,至少在以假装怀疑的方式捍卫着他们的信仰。
当然,质疑要取得进步,必须要有理性的看护。质疑不是固执,不是搞破坏,是承认自己和自己所在群体的有限性,是向世界的丰富性开放。
所以,在西方文化史中,总是铁打的理性流水的权威。无论在自然领域还是在社会学领域,权威在为我们提供可能性的同时,又阻碍着我们去寻求新的可能性。
中国文化缺乏西方意义上的理性精神。所以,质疑精神就得不到理性的看护,这让质疑易于堕落。必须明确,质疑或西方的怀疑精神,首先是针对自己的。理性的出发点是自己怀疑自己,为自己找到根据。如果没有理性,质疑就容易沦为一种针对他人的手段。“疑罪从有”的结果一定是“防人之心不可无”。由于缺乏西方意义上的理性精神,中国文化特别迷恋权威。靠着权威的大树,心灵的确定感是很强的,但也会因此而裹足不前。
格物致知,中西都有。这是一个基本方向。区分在于,第一,有没有可行的办法?第二,如何让这一过程保有持续不断的动力?从目前来看,西方的格物致知是有一套可行的办法,也就是自然科学的方法。而中国没有。
主持人:那么,在中国,人,特别是名人,该怎么活?
罗振宇:在急速发展的互联网时代,人应该争取做到“事无不可对人言”,让自己做到没有隐私。比如,我喜欢堕落,我就明白告诉别人,没打算当多数人眼里的正人君子。言行一致就没事。
在互联网时代,做小人就做真小人,不要做伪君子。中国人原来特别喜欢讲内外有别,关起门来说话。但事实上,丑闻都是从关起门后的内部传出去的。比如以前的躲猫猫事件。在一个偏远的云南监狱,警察面对在服刑期间猝死的死者家属说,犯人的死因是躲猫猫。显然,如果当时警察面对的是中央电视台的摄像机,他绝对不会那么说。这么说是因为他假设环境是封闭的,天高皇帝远。
前互联网时代发生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这种思维逻辑之上的,但互联网把这些都颠覆了。你说的每句话,都要过脑子。要不就会被别人立刻发微博上,怎么办?互联网的本质,就是自由人的自由联合,让所有确定性的关系都烟消云散。所以,互联网时代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就是:我敢告诉你的话,也敢告诉所有人。千万不要有不能说、不能调侃的秘密。
如果你在传统社会中是一个某种程度的伪君子,那风险巨大。这个风险不在你成名的路上,而是在你出了大名之后。平时零存,最后整取。
主持人/本刊记者 王雨佳
嘉宾
清华大学教授肖鹰
武汉大学副教授苏德超
资深媒体人罗振宇
作家李海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