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哥拉惊魂37天

　　安哥拉，中国警方首次大规模境外打黑行动持续进行了37天，过程一波三折。最终中安警方合作，联手摧毁侵害在安哥拉中国公民合法权益的犯罪团伙12个，破获各类重特大刑事案件48起，解救中国籍受害人14名

　　一声枪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8月1日凌晨3点，中国安哥拉联合抓捕小组来到了当地一家汽车修理厂，准备实施抓捕行动，却被犯罪嫌疑人雇佣的保安发现，突然开枪。

　　安哥拉总统卫队特警屏住呼吸，一拥而上把开枪的保安制伏，犯罪嫌疑人马长兵则趁乱逃走，中国警方后来说服了马长兵自首。据了解，马长兵是绑匪和受害人的中间环节，对侦破案件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与此同时，13支抓捕小组同时行动，安哥拉特警冲在前方，中国刑警作为观察员参与行动，一场大规模的海外打黑行动正式拉开。

　　安哥拉的日与夜

　　在安哥拉的华人圈，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白天不敢上街，晚上担心被抢。” 在这个中国在非洲的第一大贸易伙伴的领土上，中国商人在沉迷于“淘金”世界时，也经历着酸甜苦辣。

　　据统计，目前约有26万中国人在安哥拉经商务工，而安哥拉的人口为2000万，差不多每100个人里就有1个中国人。华人成为安哥拉基础设施投资和建设的主力军的同时，涉及中国人的严重暴力犯罪也不断滋生，影响了中国的形象和华商的贸易活动。

　　2009年以来，在安哥拉的一些中国籍不法人员结伙，频繁针对在安中国公民实施抢劫、绑架、敲诈勒索、拐骗妇女强迫卖淫等犯罪活动。数据显示，从2010年起，在安华商被中国犯罪分子绑架作案达20余起；2011年发生针对中国人的绑架案就达14起，各类严重暴力犯罪造成8人重伤、5人死亡。2012年第一季度就发生持枪抢劫案9起，绑架案3起。2012年初，当地华文报纸《安哥拉华人报》发表文章《我们将何去何从》，表达了当地华人的迷茫与恐慌。

　　安哥拉华人犯罪出现了一种“相煎何太急”的现象，赴安哥拉“淘金”的华人成为了犯罪的主要目标，“华人黑社会组织不敢将绑架目标对准安哥拉上层，而安哥拉的普通百姓大多贫困，无利可图，这样华商就成为了他们的目标。”中国公安部刑事侦查局打拐办干部孟庆甜说。

　　来安哥拉已经4年多的张先生，从事建筑工程承包，在两年间遭遇过两次绑架，分别被敲诈过5万美元和7万美元。

　　“一个叫阿彪的人拿着枪，领着四个人把我从家里带出去，带到维也纳的一个荒郊野地里。他们说我得罪人了，别人要买我的命。问我要命还是要钱，要是要命就给他二十万美金，我说没有钱，他们四个人对我拳打脚踢，把我打倒在地上。他们从车上拿下来一桶汽油倒在我身上，感觉火辣辣的。” 绑匪实施犯罪的手段极其残忍。

　　绑架张先生的是陈明俊团伙主要成员。

　　36岁的陈明俊，是福建福清人，1994年在国内因打架斗殴被劳教一年，1999年因抢劫罪被判处有期徒刑4年。2007年8月到安哥拉做贸易，2011年底回国做生意。

　　陈明俊和黄振兴团伙是公安部此次行动打击的重点。陈明俊、黄振兴等人在安哥拉本非噶区爱登花园开办一家按摩店，从国内拐骗妇女强迫卖淫，并以此为掩护，实施绑架作案。为便于作案，该团伙从黑市购买英菲尼迪等多辆轿车，购买3支AK47步枪、两支手枪作为作案工具。两年来，已实施十几起针对中国在安生意人的绑架、敲诈案，犯罪团伙获得赃款达数百万美元。

　　在安哥拉当地，流传着一首打油诗：“吃饭靠大树，发展靠援助，穿衣一块布，说话不算数。” 这首颇有无可奈何的意味的打油诗，透露出当地华人对安哥拉人性格特点的不适应，描述了安哥拉社会生活现状。针对华人的武装抢劫、绑架事件频发，令当地华人高呼安全感尽失。自2009年开始，中国驻安哥拉大使馆网站连续几年挂出公告，批评安哥拉当地治安状况，呼吁华人注意安全。

　　2002年4月，长达27年的安哥拉内战结束，百废待兴。安哥拉积极开展同其他国家的经贸互利合作，努力为国家重建吸引外资。作为安哥拉最大的投资国，自2004年以来，中国已向安哥拉提供60亿至110亿美元的信贷安排，并输送成千上万工人前往安哥拉。开发之初，为了置换油田开发权，一些中国企业承诺帮助当地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和住房建设。

　　华人参与安哥拉经济建设的方式，往往是连技术人员到工人、厨师都从国内输出，导致华人数量激增。蜂拥而至的“淘金者”，在政策和商机的双重契机下迅速累积了大量的财富，他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些财富渐渐成为了“罪恶”的根源。

　　语言的隔阂，在某种程度上助长了华人犯罪的热潮。“安哥拉人懂汉语的很少，当地警方在抓到中国籍犯罪嫌疑人的时候，嫌疑人只讲中文以表示自己不懂葡萄牙语，安警方很难找到中国籍翻译录取口供，只有在使馆斡旋和华人商会协助的时候，才有民营企业雇佣的中国籍翻译愿意临时协助安警方开展案件侦查工作，但协助审讯的翻译在犯罪嫌疑人口供录取之后，要迅速回国避难，少则几个月，多则半年至一年。在翻译紧缺的情况下，大多时候，安警方只能将犯罪嫌疑人无罪释放。” 孟庆甜说，在犯罪嫌疑人得不到应有惩罚的情况下，华人黑社会组织更加罔顾法纪，肆无忌惮地扩张他们的恶势力。

　　安哥拉警方带着半调侃的意味，对中国警方抱怨说：“你们中国人太聪明了，教会了我们本地人如何犯罪。”华人黑社会组织雇佣一些当地人作为他们的打手，逐渐地，安哥拉当地人也掌握了新型的犯罪手段，“安哥拉华人犯罪团伙的特点是手段特别残暴，有绑架、浇汽油、挖坑活埋等犯罪手段，在安华人闻之色变。”

　　高层震动　联手“打黑”

　　华人犯罪团伙在安哥拉的猖獗行径引起了中国警方的注意。

　　2012年4月25日，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孟建柱与安哥拉内政部部长马丁斯共同签署了《关于维护公共安全和社会秩序的合作协议》。今年5月，由公安部刑侦局打拐办主任陈士渠带领的4人小组秘密前往安哥拉，对侵害中国公民权益犯罪的情况进行调查，当时查知侵害中国公民权益的案件就达57起，涉嫌绑架勒索、杀人、持枪抢劫、拐卖等犯罪。以“江苏帮黄振兴、福清帮陈明俊等”为首的华人犯罪组织落入了警方的视线。

　　决不能允许黑帮份子如此猖獗，中国警方迅速开始行动。

　　7月19日，由公安部刑侦局局长助理吴仲飞和打拐办主任陈士渠带队的22人先遣组飞赴安哥拉，执行打击侵害在安哥拉中国公民权益犯罪的任务。

　　内战停息之后，安哥拉的社会并不稳定，政府虽然数年来一直致力于收缴武器，却收效甚微。“一把AK47并不比一个面包贵。”一个当地华人说道。

　　公安部刑侦局打拐办主任、赴安哥拉行动小组带队陈士渠表示“这次办案之旅可谓艰辛异常。”安哥拉与中国距离遥远，且两国语言、文化的差异，办案理念、司法程序的不同，给刑侦工作带来很大的挑战，“尽管临行前工作组制定了详备的应对方案，但到达安哥拉后，办案的复杂性还是超乎预料。”陈士渠说。当地基础设施落后，国内外信息沟通不畅，各项后勤保障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匮乏，为中国公安人员境外办案造成了实际障碍。

　　安哥拉当地疾病流行、物资匮乏、枪支泛滥、犯罪高发，使得办案环境极其险恶复杂。“中国警方在安哥拉没有执法权、羁押权，没有携带枪支，而安哥拉枪支泛滥、社会治安极其混乱，我们每天出去调查、踩点的时候都十分危险。”孟庆甜介绍说。此外，安哥拉警方缺乏技侦和网侦手段，工作效率低，难以向中方提供有力支持，并且安哥拉法律繁琐，加大了审讯的难度，而且部分受害人、证人担心被犯罪团伙报复，不愿报案、作证。

　　完美的行动

　　面对巨大考验，专案组迎难而上。7月30日，中安警方建立联合行动指挥部，并就线索查证、抓捕行动、移交遣返犯罪嫌疑人和解救被拐骗中国籍妇女等方面制定了详细的工作方案。

　　公安部刑侦局局长刘安成受命率员赶赴安哥拉，亲自指挥这次打击行动。

　　公安部工作组多次与安哥拉内政部警察部队总司令，以及安哥拉内政部国际合作局、刑事侦侦查局、监狱管理局、打击犯罪部队等部门的负责人进行会晤，加大协调和交涉力度，保证了两国警方联合打击行动的顺利进行。

　　安哥拉以精锐的总统卫队特种警察参加行动，前方总指挥是安哥拉内政部国家刑事侦查局局长亚历山大和中国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局长刘安成，副总指挥是安哥拉内政部国家刑侦局副局长马尼奥与中国公安部刑事侦查局局长助理吴仲飞、打拐办主任陈士渠；国内后方总指挥是中国公安部刑事侦查局政委杨东，安哥拉与国内涉案省区同时开展抓捕行动。安哥拉指挥部十三个队伍里每个组里有两名中国警察，由于涉及“主权”，中国警察只能以“中方观察员”的身份参加行动。

　　行动开始之前，中国驻安哥拉大使馆联系了6个在企业工作的华人来充当任务执行时的翻译，“一听说需要跟黑帮组织打交道时，他们退缩了。最后，只剩下一名翻译坚持留下来。”孟庆甜说。

　　小邓（化名）留了下来，在指挥部，一个人面对13个分队的需要，不停地用电话进行沟通、翻译。

　　“国内国外联动互相推进，各警种协同作战形成打击合力，充分发动在安中国公民，依靠各种社会资源，制定周密行动预案，严防各类意外事件发生……这些都是这次行动值得总结的经验。”陈士渠说。

　　8月1日凌晨的中安两国警方开展的联合行动只是一系列侦破过程的“收网阶段”，目的地是罗安达市内的13个已经被中国警方踩点过的“犯罪嫌疑人落脚点和犯罪窝点”。

　　“艾登花园”、“中非大酒店”、“K歌之王”，一个个涉嫌拐骗、强迫中国妇女卖淫的黑窝点同时被警方端掉。安哥拉方面出动了总统卫队的400余名特警与中国工作组联合行动，取得重大胜利。8月17日，安哥拉总统多斯桑托斯同意将犯罪嫌疑人和受害者移交中方。

　　“行动过后安哥拉社会治安大有改善，以前华人都不敢轻易出门。行动过后，很多华人给我们送来锦旗和感谢信。”孟庆甜说。在安华人左晓对中国警方说：“感谢祖国，感谢公安部工作组。我们在安华人非常振奋，对未来在安的发展充满了信心。”

　　安哥拉刑侦局局长亚历山大高度评价这次行动，在行动结束时说：“这是一次完美的行动。”

　　背后的故事

　　打拐办干部孟庆甜在安哥拉的37天，接连病倒了几次。最严重的一次，患了疟疾。

　　中国警官小组在去安哥拉之前，都按要求注射了黄热病等疾病的疫苗，并携带治疗疟疾、霍乱的药物。但由于在当地工作时精神高度紧张，工作组全体成员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水土不服、拉肚子、感冒、低烧、睡眠不好的状况。

　　“作为一名负责全组成员日常生活的后勤保障人员，我看到大家先后不同程度生病，看到与安哥拉的协调工作不断反复、进展缓慢，心里焦急万分。” 因时差原因，孟庆甜常常需要在安哥拉深夜（北京工作时间）向国内传递专案进展情况和需要国内核查的信息，由于长时间休息不好，孟庆甜患上气管炎，咳嗽不止。在安工作20天左右时，她又开始出现低烧不退、头痛、上吐下泻、关节疼痛等症状，病情持续一周多仍然不见好转，为了不让大家为自己操心，自行吃了从国内带来的抗疟疾药物，服用后病情有了好转。

　　“出国前妈妈刚做了一个心脏大手术，作为唯一的女儿不能陪在妈妈身边本来就很内疚，自己在国外持续生病时，体会到生病需要照顾的心理，我到现在也不敢跟妈妈讲在安哥拉生病和安治安混乱的情况。”孟庆甜说，“疟疾的潜伏期是十年左右，当地医生还提醒，在回国一年之内，有感冒发烧症状时还要及时进行排除疟疾检查。”

　　年轻的孟庆甜，并没有太多海外行动的经验。这次参与执行任务，是她争取几个月的成果，“我跟领导多次表达了自己的意愿，领导还是考虑到安全问题，一直没有给我答复，后来考虑到有个罪犯有情妇，审讯时需要女警官，于是我获得了参与赴安作战的机会。”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姿，在孟庆甜身上彰显无遗，“我觉得刑警是不分男女的。说实话，从来到打拐办那天起，我就没把自己当做女人，有时候还恨自己不是男人。刑侦工作很有挑战性，我很喜欢，所以会很投入地去做。我们女刑警一样不怕到危险、困难的地方去。”

　　按照中方的预计，8月1日行动结束之后，顺利的话，8月6号左右就能起程回国。实际上，直至8月25日10时许，从安哥拉起飞的民航包机才顺利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37名涉嫌绑架、抢劫、敲诈勒索、拐骗妇女强迫卖淫等的犯罪嫌疑人被中国警方押解回国，解救的14名中国籍受害人也同机回国。

　　当时安哥拉大选在即，各路官员都围绕总统大选开展行动，在与中方交涉把嫌疑人押解回国的事情上交流并不顺畅。国务委员、公安部部长孟建柱亲笔致函安哥拉内政部长马丁斯，要求把涉案嫌疑犯带回中国。在各方努力下，8月17号，安哥拉总统同意中方建议，允许中国警方将中国籍犯罪嫌疑人和受害人带回国。

　　然而一波三折，在起飞前一天晚上，中国民航包机因缺少安哥拉民航局的许可而无法起飞。按照国际民航组织的规定，如果错过了这趟包机，只能在三个月之后才能重新申请航线。中国工作组十分着急，刘安成局长紧急通过安哥拉华人商会会长联系安哥拉空军司令获得了安哥拉民航允许包机降落的许可，载着中国荣耀与期盼的航班终于起飞了。

　　那是载入历史的一刻。

　　（链接）

　　26万人

　　目前约有26万中国人在安哥拉经商务工，而整个国家的人口为2000万，差不多每100个人里就有1个中国人。

　　文｜《小康》记者 殷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