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健：建议暂缓人民币国际化

　　棒球帽，条纹POLO衫配蓝色牛仔裤，一双休闲鞋外加黑色双肩包……这还真是浓郁的美国风格。第一眼看到的王健，《英才》记者在心里不禁嘀咕。

　　从威斯康星大学博士毕业，到达拉斯联邦储备银行工作已将近7个年头。王健不忘向记者证实，他是个正宗的中国人。因为美联储、加拿大银行和英格兰银行等西方央行比较开放，允许非本国国籍人士在里面工作。现在大概至少有十位中国人在美联储任职。

　　从上海到北京的这一个多星期，王健参加了上海论坛的金融分论坛，并分别在上海财大和对外经贸大学做了演讲，题目就叫做“还原真实的美联储”。

　　王健坦言，中国人普遍对美联储的误解很严重，这些误解缘于民间长期的政治敌对思维，而且基于系列畅销书《货币战争》的风靡，“神秘、强势、阴谋”成为舆论对美联储的一贯印象。其实，美国也有类似阴谋论的宣传者，但这些思想完全属于非主流，难登大雅之堂。“而中国的阴谋论者却能在中央电视台当评论员。”王健对此频频揶揄。

　　王健还定期更新微博“美联储知识介绍”，向公众介绍美联储的机构设置、历史缘由以及货币政策的逻辑。在此基础上，王健的新书《还原真实的美联储》即将面世。

　　理性严谨的治学风格，影响了他的性格。听他的演讲，平和的语调不会让你兴奋，你甚至不要期待有什么爆点和醍醐灌顶之语。

　　王健不是一位演讲家，但他肯定是一名称职的研究学者。在“中国大妈”疯狂抢购黄金时，他建议人们应该破除对黄金的迷信，因为长期受益并不高，短期波动又太大。他笃定地告诉《英才》记者，自己现在不会投资黄金。对于人民币国际化，他认为应该先做好内功，将国内的金融市场改革做好后，再进行人民币的国际兑换。

　　还原美联储

　　《英才》：很多中国人对美联储有许多不了解，甚至误解。从你的感受来看，误解程度是不是很大？

　　王健：误解程度相当大。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货币战争》这本书。

　　《英才》：有一个观点说，美联储是私有机构。

　　王健：认为美联储是一个以盈利为目的私人组织，完全是错误的解读。美联储由华盛顿的联邦储备委员会和12个联邦储备银行构成。华盛顿的联邦储备委员会属于联邦政府。联邦储备银行虽然不是政府机构，但属于非营利性组织，并不是以盈利为目的私企。

　　《货币战争》利用大家感到很新奇的故事来吸引眼球，虽然讲的有些东西是事实，但是把它解释偏了。其实，阴谋论美国早就有，但推崇阴谋论在美国基本是上不了台面的，这些人绝对是非主流。美联储的政策，包括学界、政界都有人批评，更多是就事论事。政策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可以从经济学角度去批评。

　　《英才》：美联储是分12个大区，它的机构设置是怎么样的？

　　王健：对。12个大区，再加上华盛顿联邦储备委员会，总共有13个。美联储的机构设置，可以说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的。13个机构类似于平行的关系，并不是一个总部分管下面12个地区联储。美联储这种双重结构，初衷是为了限制联邦政府的权力。如果央行属于联邦政府，容易被政府控制，成为政府的印钞机，利用通货膨胀稀释政府债务。

　　反之，央行被私人把持，可能会成为少数人牟利的工具。最初美国成立了美国第一银行和美国第二银行这种类似中央银行的机构，它们都是私营银行的模式。但很多人反对这种模式，害怕这些银行被大资本家控制，只为富人服务。后来政治斗争很激烈，这两个银行成立20年以后都被国会关闭了。

　　美联储成立的时候，吸取了这种教训，设立了双重结构，华盛顿联邦储备委员会属于联邦政府，12个联邦储备银行属于非营利性研究机构。联邦储备银行不属于政府，和私营企业的联系更多一点，比如董事会都是来自私营部门的CEO。

　　《英才》：董事会是像企业的类型？

　　王健：美联储的董事会和正常企业董事会是不一样的。每一个联邦储备银行，背后有自己的股东，股东来自本地区会员银行，但是这些股东和一般上市公司的股东完全不一样。这些股东不能够参与美联储的利润分红。美联储每年按照6%的固定利息，派发股息，剩下大部分利润上交到财政部。董事会成员不参与美联储日常运营，也不参加公开市场政策制定。

　　《英才》：那他们能够做什么呢？

　　王健：他们提名联邦储备银行的主席，并审批联邦储备银行的预算。董事会并非完全来自于会员银行这些股东，董事会分A、B、C三类，每一类三个人，总共九人。其中只有三个人来自于会员银行，其他两类六个人来自于其他行业，可以是零售业、运输业，主要是本地有名企业的CEO，也包括一些大学的教授、校长。他们进入董事会，一种方式是会员银行的推荐，另一种是华盛顿联邦储备委员会任命。

　　别迷信黄金

　　《英才》：你经常在微博上谈论黄金。怎么看未来黄金的走势？

　　王健：有一些认识上的误区需要纠正。黄金作为投资工具而言，已经和美元以及其它货币没有任何联系了，没有国家在使用金本位。国内很多人宣传黄金价值很高，有人认为黄金是最后的货币，是最终的国际支付手段，这都是误区。黄金没有这方面的功能，它和其他的投资品包括房地产、债券，没有任何区别，只是一个投资工具。

　　很多人认为，目前中央银行都在超发货币，黄金是最好的投资手段，可以用来抵抗通胀，这有点过分夸大。作为家庭投资，黄金的长期收益率其实并不是特别高，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到现在，黄金平均年化收益低于美国的道琼斯工业指数和纳斯达克指数。另外黄金的投资成本、交易成本都很高，饰品黄金成本很大一部分是加工费。所以，不要过分迷信黄金。

　　《英才》：2008年开始，有很多央行，从黄金的净卖出方，变成净买入方，这是比较大的转变。央行购入黄金的出发点是什么？

　　王健：买黄金的这些央行没有一个是发达国家的。比如说英格兰银行、加拿大银行、欧洲央行、美联储，都不把黄金作为主要的储备方式。其余国家还是对黄金比较迷信，认为黄金可以避险，所以购入。但是黄金市场很小，如果央行大量买进，会冲高价格。虽然当时账面价值高了，但是未来想要卖出，价格又掉下去，因此并没有起到真正避险的作用。

　　黄金产量相对来说比较稳定，价格相对于生产效率进步更快的产品来说，长期来讲是会上涨。但它的一个很大缺点，就是价格波动相当大。对于个人投资来讲，它的风险还是相当高的。

　　《英才》：你认为黄金有没有一个合理的估值？

　　王健：我一般不预测资产价格，但我感觉目前黄金还是处于高位，相对来说风险比较大。黄金的成本在每盎司800-1000美元，现在是每盎司1400美元左右，至少高于成本40%以上。所以我个人不会投资黄金。

　　《英才》：全球范围内的量化宽松对资产价格包括黄金是不是有拉升的影响？

　　王健：这也不见得，美国一直在量化宽松，但最近黄金价格还是出现调整。原来涨得太高了，已经有泡沫，必然要回归到基本面水平。

　　人民币国际化路径

　　《英才》：最近美元在走强，但是人民币对美元却在升值，今年人民币兑美元的升值已经超过去年，反差很大。为什么形成这样的反差，原因在哪里？

　　王健：人民币目前还是固定汇率制，采取了管理汇率的方式，外汇走势由中国人民银行、国务院来决定，并不完全由市场决定。我个人的解读是，中国政府希望给市场一种预期，认为人民币不会贬值。如果市场觉得中国经济恢复的形势不是特别好，一旦美国的经济强势复苏，可能会造成资本外逃，引发人民币贬值。

　　如果人民币贬值加速资本外逃，造成金融市场挤兑，对中国经济更是雪上加霜。中国内地和海外利差很大，最近资本一直往中国走，就是在套利。但是现在中国又给市场一个很强的信号，人民币不会贬值，甚至还有升值趋势。这种情况下，短期资金套利行为更频繁。

　　《英才》：你怎么看人民币国际化的路径？

　　王健：美国采用独立的货币政策，浮动汇率再加上自由资本流动。对于中国来说，未来人民币还是要走浮动汇率制。因为在固定汇率制度下，控制资本账户下国际资金自由流动的成本很高。现在的主要分歧在路径问题。

　　国内一直在推资本账户开放和人民币国际化。我认为，首先要实现国内金融市场的改造，推进利率市场化，发展多维度金融市场，拓展融资渠道，提高国内金融市场的效率。同时逐步允许汇率浮动。把这些内功练好了，再考虑人民币国际化和开放国际金融市场。

　　《英才》：现在有些经济学家说应该先改汇率，来倒逼国内的金融改革，你怎样看？

　　王健：汇率是可以改，但现在改不动，因为会影响到进出口企业，有些进出口大省会强烈反对。利率市场化影响到的利益链就更大了。人民币国际化直接利益冲突小，暂时不会有人反对，而且听起来名字很威风。但其实资本账户改革是所有改革里面风险最大的，搞不好会出现类似1997、1998年东南亚金融危机。

　　我建议先暂时缓一缓人民币国际化的脚步，采用比较严格的资本管制，先做好国内金融市场的改革。把这些准备好了以后，再继续进行资本项目改革，推动人民币国际化。

　　文|本刊记者 谢泽锋/图|本刊记者 梁海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