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怎样做母亲?

  • 来源:杂文选刊
  • 关键字:母亲
  • 发布时间:2013-10-14 16:06

  2010年8月23日晚,未满二十一岁的大三学生马跃在北京地铁鼓楼大街站坠轨身亡,其死因至今成谜。逝者长已矣,生者却必须承担无涯的痛苦。马跃的母亲孟朝红,不仅要直面丧子之痛,还要追寻马跃之死的真相,这三年来,她已经穷尽了一个母亲兼一名记者所能想到的所有方法。

  《南都周刊》报道“马跃妈妈的三年坚守”,读来令人泫然。马跃生前,孟朝红也许拥有多重身份;马跃死后,便只剩下了最沉重、最荒诞的那一个:马跃妈妈。儿子的死亡,并未就此剥夺她的母爱,反而给了她一个机会,促使她向残酷的世界和命运证实,一个母亲可以有多么伟大。

  今年8月,马跃案重回公众视野。8月17日,有“中国首席女法医”之称的王雪梅,宣布辞去中国法医学会副会长一职,并退出中国法医学会,其导火索正是她不满中国法医学会对马跃死亡的鉴定结论。8月19日,北京一中院开庭审理孟朝红起诉北京西城区政府一案。据报道,庭审当天,孟朝红与家人赶到法庭,却被告知旁听席已经坐满,这是某些人玩惯了的把戏。经过一番争执,孟朝红甚至不惜以拒绝出庭表示抗议,才拿到七个旁听席位。庭审结束后,孟朝红接受媒体采访,称地铁公司曾与其接触,答应赔偿,前提是要她承认马跃自杀,她自然不能答应:“我只想要个说法,给孩子一个交代。”

  也许一些人不能理解孟朝红的执著:人都死了,入土为安,计较死因,于事无补。然而这恰恰是母爱的深挚之处:如果儿子的死因不能查明,他的灵魂以及她的灵魂,永远都不会安宁。她所试图挽回的不仅是儿子的清白,还包括母亲的尊严。

  与孟朝红同时,还有一位母亲,因儿子的案件而举世瞩目。她就是梦鸽。

  有人会说,你把梦鸽与孟朝红并提,不是侮辱后者吗?让我们平心静气地想一想,作为母亲,梦鸽对其儿子的爱,一定弱于孟朝红对马跃的爱吗?只不过,她的乳汁充满了毒素,她的母爱更像一朵罂粟花。

  我素有一个观点:未成年人的恶行,至少有一大半责任可归在其父母头上。李某某沦陷至此,李双江与梦鸽的溺爱与纵容正是罪魁祸首。所以案发之后,我曾说,我批判李双江与梦鸽而同情李某某。我同情他生在了这样一个家庭,遇到了这样一对父母。

  不必怀疑李双江与梦鸽对儿子的爱。至今,在母亲眼里,儿子还是一个“忠厚仗义的纯净孩子”,“儿子没错,错的是社会环境”,环境如此污浊,连作为成年人的上海四个法官都失足了,“孩子们怎么经得起这样的诱惑”?

  为儿子辩护,以一种不可理喻的方式,帮儿子脱罪,以一种混淆是非的方式。从正面来看,梦鸽寡廉鲜耻,丧心病狂,人人得而批之;从反面来看,这何尝不是母爱的一种极端表达呢?谁也不能说,由于子女是恶棍,母亲便不该爱他们,父母对子女的爱没有该不该,只有能不能,它源自天性。

  基于此,有人拿一个我们幼时都听过的故事来讽喻梦鸽。有一位母亲,过于溺爱儿子,教他自私,教他贪婪,教他冷漠,结果,儿子成为了一个强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犯下了死罪。临刑前夕,儿子请求母亲喂他最后一次奶,随之一口咬下了母亲的奶头,因为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母亲的溺爱正是罪恶之源。

  孟朝红与梦鸽,两个母亲的故事,从正反两个方面拷问母爱的尺度。

  有了孩子之后,我才深切体味到,父母对子女的爱,可以何其热切,何其无私,何其疯狂。相比孟朝红的三年坚守,唐慧的六年上访所呈现的母爱更加深沉;相比梦鸽的包庇,还有一位母亲为了儿子的安全而投毒杀人,所呈现的母爱更加恐怖……爱不容置疑,亟须思量的是爱的方式与方向。

  假如方向错了,对孩子的爱,付出越多,其沦丧便可能越深。由此而论,父母之爱,最忌盲目。对于孩子要成为哪种人,你可以迷惘,可以任其自主;但你必须明确,孩子千万不能成为哪种人。若连这一点都无法做到,则是父母最大的失职。

  还是想说说孟朝红,她对马跃的爱之所以令人如此动容,就在于这种母爱奔行于人世间最正大而最崎岖的道路上。她不愿让儿子含糊死去,如果追究不到真相,儿子将面临第二次死亡。而且,正是在追寻真相的路上,她得以与儿子同在,未尽的母爱将走向永恒。

  近百年前,鲁迅先生撰文“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今天,吾国的女性大概要重审这一问题:我们现在怎样做母亲?

  【原载2013年9月9日《中国经营报·评论》】

  ●羽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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