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气像什么？

　　清人丁柔克的史料笔记《柳弧》中，有篇很有意思的文章，说的是有一位在中堂大人家里当奴仆的人，有一天忽然提出想撂挑子不干了。中堂忙问何故。奴仆说：“小人从此跟官去矣。”中堂说，我是个宰相级人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道还不是个官么？仆人说：“出门坐四轿，有旗罗伞扇，并有鬼头刀数对，此则为官，非主人之寂寂可比。”中堂听罢，感叹地说，我当了几十年的官，自以为是在做官，岂不知原来还不像个官啊！于是对仆人说，你走吧。

　　官气其实是官场中的常态，是官员的行为方式。以我混迹于官场几十年的观察，人只要当了官，在官场里做事，没有一点官气是不可能的，大小不一，多少而已。官气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却时时处处游走在官场的方方面面。

　　官气像流水。官气只能是“上游”对“下游”，而不能相反。在官场上，常听说某某官员办事果断，敢拍板，有魄力；某某官员幽默风趣，妙语如珠，那是因为他是领导甚至是领袖，说话能够算数，或者可以开别人的玩笑。我没听说哪个下级对上级办事果断敢拍板的，也没有人敢跟上司或上级玩幽默风趣的。我有一次在办公室与副局长开了一句绝对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不料那位副局长专门找我谈话，说我当着群众的面，出他的洋相，伤他的威信。我自此知道那人小鸡肚肠，除了工作上的事，不再与他有其他的交往。

　　官气如高山。山越高，人越得仰起脖子望，叫仰望。官越大排场越大，一举一动，投入的人财物也就越多。有很多时候，这种排场往往连他本人都不知晓。出行要封路，逛公园要封园，吃东西要特供，看戏要上小剧场等等。我在部队时曾经干过保卫工作，有一次，某位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要来我们单位视察，我参与接待，又是政审，又是安排警卫，忙得不亦乐乎。可是等那位副委员长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一副和善面孔，平易近人，毫无想象中的威严。我当时就想，下面的人太拿大官当大官了。

　　官气有惯性。惯性本来是物理现象，它只适应于固体、液体、气体和等离子体，但据我观察，惯性也适用于人体，尤其是当官的人体。你要想让一块石头从山坡上滚落，只要轻轻一碰就可以办到，因为石头在下落过程中，会产生惯性。然而你如果想阻止石头下滑，那就得使出比第一次碰它时大上数倍的力量。官气也是如此。一个人被提拔的前一天，他还步行去上班，而被提拔的第二天，就有公车等在家门口，那么第三天，如不派车去接他，他决不会再步行了。我在某县级市工作时，市委大楼与县委书记的宿舍只有三百米的路程，可是司机每天还要去他家门口接他上班。领导晚上经常开会，但无论多晚，那个书记的司机都一直等候到会议结束，只为送书记回家。公款吃喝的歪风为什么总是刹不住？就是因为一些官员吃馋了，吃上瘾了，吃习惯了。没有觥筹交错的场合，没有吆五喝六的氛围，就觉得不自在。酒店不准吃了，就改换到会所去吃；城里管得严了，就转移到城乡结合部去吃。虽然已经“严打”、“急刹”好几回了，却总收不到预想的效果。

　　有人说官气是官场的顽疾，要消除很难。我看不然。只要把官场的“流水”弄得平缓一些，大家可以相互交流，和谐共处；只要把官场的高山削成平川，谁也不用对权威产生敬畏，谁也不用害怕谁；只要不给官气提供方便，清除掉官习的土壤，一句话，只要有了民主的政治制度，我不敢说官气就一定绝迹，但肯定会大大减少。

　　【原载2013年9月13日《北海晚报·同题随笔》】

　　●孙贵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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