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岂能定价

　　哈佛大学迈克尔·桑德尔（Michael J．Sandel）教授在一堂名为《给生命标价》的课上为他的学生们展示了一份“不愉快经历清单”。这份诞生于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清单所列出的问题是这样的--

　　给你多少钱，你才愿意接受如下的经历：

　　1、拔掉一颗上门牙。

　　2、切断一个小脚趾。

　　3、吃下一条六英寸的活蚯蚓。

　　4、余生都在堪萨斯州一个农场度过（当时美国经济大萧条，且堪萨斯地区土地荒漠化严重）。

　　5、徒手扼死一只流浪猫。

　　问卷调查结果很快出来了。人们对补偿金的心理预期最高的是去堪萨斯州（三十万美元），最低的是拔门牙（四千五百美元）。

　　调查者很满意。因为这个调查结果可以为一种理论提供强有力的支撑。该理论认为：功利主义的假设是可能的。也就是说，人类所关注的所有物质以及非物质的对象，都可以转换为一个统一的度量。换言之，钱，可以给所有东西定价。

　　迈克尔·桑德尔教授又给大家展示了一个案例。福特汽车公司曾推出过一款小型车，由于油箱装在尾部，所以，一旦发生追尾，汽车极容易爆炸。福特公司早就知道了这个设计缺陷的存在，还曾通过一个“成本效益分析”来决定是否值得装上一面特殊的安全隔板。分析结果显示，安装安全隔板在经济上是不划算的，因此，福特公司“明智”地放弃了安全隔板计划……在谈及因车辆爆炸应赔付给死者的金额时，大家围绕“二十万美元”这个数字展开了讨论。有人说，二十万元太少了，应该追加；有人说，二百万吧。一个叫朱莉的女孩站了起来，美丽的脸上写满忧郁，她说：“我无法给出数目，因为人的生命是不能用金钱衡量的，生命原本就不该定价。”

　　我喜欢朱莉的这个回答。

　　功利主义的计算，可以为生命以及生命的“部件”都做出明晰的标价。然而，在我看来，在倨傲的金钱那里，为生命标价的人和被标价的生命，都已无可幸免地蒙羞。

　　在开滦博物馆里，我看到了一段让我惊心动魄的文字--解放前，煤矿工人失去一个手指所得到的赔付“等于一碗豆浆加上两根油条的早点钱”。生命的“部件”如此廉价，生命的尊严自然也无从谈起。但是，如果失去一个手指的“定价”增长到数千乃至数万美元，生命的尊严就由此获得了吗？

　　“量化”，这似乎是个“公正含金量”很高的词，但是，一旦我们试图“量化生命价值”，我们就犯了致命的错误。生命是用来创造价值的，而一个生命究竟可以创造几多外显价值与内隐价值，这永远是不可预测的；即便生命创造的价值寥寥，每一个个体生命对生活丰富细腻、完满无憾的体验过程也是值得万分珍视的。

　　降生人间，我们都会身不由己地加入一个长跑队伍。有时，我们甚至来不及问清楚，前面那个领跑者，究竟是金钱，还是道德？懵懂中，我们被裹挟、被同化、被一个个狡黠的误导引入思维的误区。在尼泊尔的蓝毗尼，几个聪明的中国人指着成片的大树为当地人出主意说：“砍掉它们，可以换来大把大把的卢比！”--这些经验丰富的敛财高手，企图在诞生博大思想的圣地为守着丰富资源过穷日子的人们指点迷津……

　　精神的极度匮乏，让蒙昧的目光只懂得聚焦金钱。在金钱面前，太多的灵魂陡然失重。

　　“金钱法则”的大行其道，使我们听到了“打你五十万块钱的！”这样的血腥恫吓。所幸，我们也听到了“道德法则”支配下朱莉那无比美妙的回答。这使我越发热爱刻在康德墓碑上的铭文：“有两样东西，我们愈是持久地思考它们，对它们日久弥新的魅力以及崇敬之情就愈加充盈着心灵--头顶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

　　【原载2013年4月（上）《河北教育》】

　　●张丽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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