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珍(Jam Wong)是第三代华裔加拿大人。1972年,周恩来总理批准了两个来自西方国家的学生到北京大学留学,她是其中的一个。那时她19岁。
她在北大,住留学生宿舍,还有单独教她汉语的老师,同室也是经过校方挑选的政治可靠的人。黄明珍对中国社会的印象,就是来自对北大的印象,准确地说,就是她每天所能接触到的老师、同学这个小圈子的印象。用她自己的话形容,就是“干净,健康,安全,更没有犯罪”。她认为,中国真是一个平等、和平和幸福的社会。
她学了10个月的汉语,已经能用中文与人交流。
有一天,一个叫Yin Luoyi的中国女学生十分意外地来访。“十分意外”,是因为这是第一个主动找上门的中国学生。Yin直截了当地告诉黄明珍说,她想到美国去,问她能不能帮帮忙。
黄明珍很不理解,中国这么好,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喜欢这里,Yin为什么想到美国呢?她是不是被老师批评了?但这不是要离开自己祖国的理由啊。她能上大学,在同龄的中国人中,就是幸运儿,出国的想法就很不对头!
于是她把Yin的请求报告了校方。她想,学校应该教育教育Yin。当然她完全想不到,她的密告可能会给Yin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回到加拿大后,她把自己从“文革”北大留学起到1989年在中国的生活经历写了下来,这就是1997年出版,后来成为亚马逊畅销书的《红色中国布鲁斯——从毛到现在,我的长征》(Red China Blues:My Long March From Mao to Now)。
在她为《红色中国布鲁斯》作准备时,她翻阅了自己当年在北大的日记,看到她早就忘记的曾有过“告密”的记载。政治上大大成熟了的她,立刻感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觉得背叛了同学,置同学于一种不可知的险境,顿时万分不安。
即使当年是因为无知而为,也不能成为原谅自己的借口,她一定要向这位同学道歉。她决定带着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儿子,返回中国,寻找这位同学。临行时,她对能否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她,一点底也没有。因为,她只知道同学的名字拼音是Yin Luoyi,却不知道她的中文名字怎么写。
她回到北大,找到当年的老师和一些同学,她向他们打听,但他们也似乎记不得这个人了。后来,有人打听到Yin的情况,告诉黄明珍说,Yin没有毕业学校就把她送到北大荒劳动教养。后来,Yin还真的到了美国,不过后来又回到了中国,成为一名商人。
黄明珍拿到了Yin的电话,心里直颤抖:老天爷啊!她没有被害死,也没有自杀,她还活着!居然就在北京!在电话中,黄明珍问Yin:“愿不愿见面?”Yin说:“好啊,我们就在北大见面吧!”黄明珍马上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为什么非要选择在北大见面呢?黄明珍的儿子也很紧张,对她说:“妈妈,Yin会不会雇人打你,甚至杀了你?”但黄明珍还是按时来到了北大。
黄明珍万万想不到,Yin见到她之后,一句话还没说,就先给她一个热情的拥抱!接下来,就是黄明珍诚恳地忏悔。
黄明珍告诉Yin:“并没有谁让我这么做,我是主动自愿地去告你的。”Yin笑了笑,说:“你不是惟一的告密者。”黄明珍又说:“因为我,你遭了罪,为什么你还要拥抱我?”Yin说:“因为你是惟一向我道歉的人。”“为什么又特地选择在北大见面呢?”她问。Yin说:“我就住在北大啊。我的丈夫在北大当教授。”
Yin完全接受了黄明珍的道歉,黄明珍终于放下了压迫自己良心的重负。这个故事从北大开始,又到北大终结。仿佛迈着沉重的脚步,历史又回到了起点——回到了一个人与人可以互相信任的起点。
(赵少红摘自《时文博览》)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