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车的诗人

  • 来源:杂文选刊
  • 关键字:修车,诗人
  • 发布时间:2013-12-23 14:24

  小时候,在我家的胡同口,每天都会有一个诗人坐在那里修车。

  据说此人年轻时喜欢文学,颇能舞文弄墨,和同辈人一样,去农村种了几年地,回来后工作不好找,就在胡同口摆了个修车摊。晚上不出摊的时候,就在家里写诗,也有不少文艺杂志发表过他的作品。

  过了一段时间,一个爆炸性的消息传遍了胡同里的大小院落,修车诗人和另外一个朋友合著的小说竟然获了奖。在那个“文学热”的年代,获奖不仅意味着出名、拿奖金,还意味着有了调动工作、翻身“吃皇粮”的机会。大家都猜测,胡同口的修车摊恐怕开不了多久了。不出所料,很快就有人找上门来,有不少“耍笔杆子”的岗位让修车诗人随便挑……

  街坊们对诗人的获奖又喜又忧,忧的是孩子们没处去了。原来,诗人的修车摊还有一个功能,“寄存”书包和孩子。放了学的小孩们想去踢足球,书包没地方放,交给他帮忙看着,谁家的孩子忘带钥匙进不了门,家长也会提前拜托他帮忙照应。反正,把孩子交给他,街坊邻居都放心。

  修车摊关了几个礼拜后又重开了,原来,修车诗人到要调他的单位转了一圈,发现每天要朝九晚五坐班,天天写晦涩的文件,这和修车诗人的性情大为不符。在他看来,每天睡到自然醒,想出摊就出摊,想休息就休息,挣点儿小钱给自己时不时开开荤腥乐呵一下,才是最开心的。

  等我们都到了上中学的年纪,隐隐约约开始听见老人们说,当年与修车诗人一起合写小说出名的那个人,调到一个大单位坐办公室,仕途亨通,一路高升。有一次那个人坐车回来看望老朋友,黑色的奔驰车引来不少人围观。

  大家都劝修车诗人别修车了,他当年的文友中,已有不少人做官经商发达起来,自然也撂笔了。只有修车诗人边修车,偶尔在小报上发个小品文,但是,随着“文学热”的褪色,文学版越来越少,稿费也很低,用修车诗人的话,“只当挣个凉拌土豆丝的钱”。

  再后来,骑自行车的人也越来越少了,诗人的修车摊也日渐冷清,常常一天之内都难有一两个人前来修车,没办法,他只好撤了修车摊。并无其他技艺的修车诗人正为日后生计发愁,居委会却主动找上门来给他介绍工作。原来,这片地区要通地铁了,地铁出口正好就在他过去的修车摊附近,地铁口要设自行车存放处,眼下正好缺个看车的人。而居委会之所以会把这个闲差留给他,竟是因为街坊邻居们看不见路口的修车摊觉得不安全,一起去居委会帮他争取来的。

  自此,修车诗人变成了看车诗人,他也许久不写诗了,因为没人看诗了。人生难测,要到了转运的时候,挡也挡不住,穷途潦倒一生的修车诗人因为看车发达了。他偶然帮了一个郊区守寡的农妇,两个人一来二去竟然好上了,结了婚。他有文化,自然颇得对方的喜欢。谁曾想,郊区占地,农妇家的破院子变成了好几套楼房,好心的修车诗人,就这样成了“房爷”。房爷自然不必住在胡同的破平房里,他要搬到新城的宽敞楼房去了。

  待到修车诗人搬家的时候,我们都过去帮忙,毕竟小的时候,我们都曾拜托他看过书包,父母不在家时也去分吃过他的午饭。诗人没有多少财产,大部分家当是许多泛黄的旧书,足足搬了一天。搬完书,大家凑钱买来啤酒和毛豆,一起坐在胡同口当年修车摊的位置,对着夕阳聊天。

  说起他当年那个当了大官的文友。“那个人啊,前两年得病没了,宦海沉浮,仕途不顺。他本是个文人,不适合官场,意气用事得罪了人,受了气。”修车诗人淡然地说。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着夕阳,只觉得眼前这个没出名没做官,随性生活的修车诗人,才是一辈子幸福的人。

  【原载2013年8月26日《工人日报·家园》】

  赵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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