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均豪：做有主人的百年企业

　　财富传承，也是传承家族的荣誉、价值观、使命，还有责任。

　　2013年12月15日，王均豪要来北京领取由中国社会工作协会、央视财经频道和腾讯公益基金联合颁发的“2013中国最具社会责任企业家”奖项。前一天晚上，他特意选择了自己航空公司最晚一班航班，因为他要陪儿子一起观看嫦娥三号登月直播。“要赶飞机，最后15分钟没有看完。我一直在车上跟他连线，告诉他这是多大的一个事儿，有多少科技在里面，他看得津津有味。”飞机落地北京，王均豪赶紧给儿子打电话问：“‘嫦娥’安全着落了没有？安全着落！国际上一百三十多次只有六十几次成功，你说我们中国厉害不厉害？到宾馆一点多，正好再看半场恒大的足球，中国足球也走出去了啊，多好！”

　　这个喜欢用儒释道文化诠释商道的企业家，有着朴素的家国情怀。作为均瑶集团总裁和创始人之一，王均豪最初隐匿在兄长背影中，在兄长猝然离去后，现身于台前，逐渐圆润，逐渐从容，向“修齐治平”一路行去。

　　“有时候人要倒过来活，把自己的墓志铭先写好，追寻自己的墓志铭去，因为有一个长远的目标你会很幸福。”

　　从牛奶到航空的现代化服务业

　　谁都知道，这源于一个来不及写就墓志铭的告别。

　　2004年，王均豪的大哥、均瑶集团董事长王均瑶因肠癌在上海病故，年仅38岁。均瑶集团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集团由王均瑶的二弟王均金和三弟王均豪执掌，社会责任不变，均瑶品牌不变。“外界当然是担心的，以为没有人接了。实际上我们三兄弟一起创业，一直三兄弟协商，少数服从多数。这个制度是很重要的，因为随着一个人一言九鼎，权力欲就会越来越膨胀，任是谁都会忘乎所以。只是从包飞机的时候就以大哥‘胆大包天王均瑶’的形象来宣传，后来的集团就以大哥的名字命名。我们认为没有必要所有人都去忙活企业对外形象，有他去忙活就是了。大哥的去世，不会动摇集团的根基。”

　　兄弟俩绝非守成者。2004年，负责乳业的王均豪壮士断腕，宣布砍掉其赖以闻名全国的白奶（纯牛奶）业务，在乳业领域里专注于高端乳饮料产品。

　　“所有人都知道2000年前后，牛奶卖得比水都便宜，我们不太清楚他们为什么可以卖这么便宜，但无论如何，这肯定是违背规律的。后来才知道，大家都这样做：刚开始加水，后来加植物脂肪、植物蛋白，后来加三聚氰胺。”

　　股东会做出这样的决策，集团内部有职业经理人非常不理解。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行业的生态就是这样，身在其间谙熟并适应其潜规则再正常不过。“但作为家族企业，我们股东对家族荣誉感看得很重，要对得起良心，也要做得长久。”

　　这一看起来不合时宜的“笨”决策，使得均瑶乳业的品牌成功避免了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给奶业带来的巨大冲击。

　　2007年4月25日，均瑶集团举行了品牌国际化新闻发布会，正式发布企业新标识，提出做国际化现代服务业百年老店的使命。

　　什么是均瑶集团定义的现代服务业？“我们跟很多学者聊了之后，提出来现代服务业要有‘五高’：中高端的定位，所有的服务业往中高端定位，高质量的服务，高素质的人才，高技术的运用产生高效益的回报，我们称之为‘五高’。我们围绕着这样一个‘五高’的思路走。”

　　王氏三兄弟成名于包机业务--1991年，他们承包开通了长沙至温州的航线，创办了中国第一家民营包机公司温州天龙包机有限公司。随后又相继开通了全国各大城市50多条包机航线。

　　航空业，是他们难以割舍的情结。在王均瑶去世之前的2002年，均瑶集团即出资1.08亿元，拥有了武汉航空公司18%的股权，成为第一家入股国有航空公司的民营企业。2005年，均瑶集团以1.5亿元组建吉祥航空，2006年3月控股国内首家起飞的民营航空天津奥凯航空公司。

　　与奥凯的“联姻”因种种原因最终分道扬镳。而作为均瑶集团嫡传的吉祥航空，八年间成绩单颇可一观。吉祥航空已在全国全面铺开，并走出亚洲，布局东南亚地区。“我们做到了在人家持平的时候我们略有盈利，在人家亏损的时候我们略有持平。”

　　与“民营航空等于廉价航空”的刻板印象不同，吉祥航空贯彻了均瑶集团现代服务业的“五高”策略。吉祥有80余位外籍机长，为了提高理论安全系数，吉祥全部使用新飞机，30多架飞机的平均机龄在两年左右。飞机客舱座位的间距是单通道飞机中最宽的，头套和座椅套用的是一般航空公司头等舱的布料，在经济舱的超薄座椅上也配置了可调节高度、可折拢的头靠，给旅客以舒适感。“我们现在票价跟国有航空公司差不多，但是我们的成本比他们高。我们让顾客感受到更高价值的服务，顾客会更喜欢，慢慢地聚集口碑，养成顾客的消费习惯。这要有一个过程，但是我们愿意等待和培养。”

　　国内航空服务基本上是同质化的，在走差异化的路上，吉祥向高端走，但均瑶集团也正于低端市场发力。王均豪透露，其计划在广州筹建一家新的廉价航空公司，暂定名为“九元航空”，目前已通过民航中南地区管理局的初步审定，送交民航局审定。“我相信三中全会之后，民航的审批力度会更大。”一旦获批，该公司将成为国内继春秋航空及西部航空之后的第三家廉价航空公司。立足广州是为了与国际廉航争夺东南亚市场，而名之“九元”，正表示在未来正式运营后，公司将定期推出9元、19元的促销票，争取更多的客户资源。

　　航空业是一个看上去“高大上”的行业。事实上，许多国字号的航空大鳄的年终成绩单往往差强人意。“国有企业人才各方面都很专业，素质也很高，但它是没有主人的企业，这是机制问题。为什么这次三中全会提出来混合制，就是让国企、民企、外企混合在一起形成这种机制。打个比方：国企退到49%，不是控股方，我们两家民企加起来51%，如果出一个方案不能说服两家民营企业，证明你的方案是有问题的。这样的机制一劳永逸。”

　　有主人的百年企业

　　有没有主人，谁是主人，谁是下一任主人，这是民企必须正视的生死攸关的问题。于均瑶集团，同样如此。

　　改革开放三十年，第一批民企的创业者已到了退休的年纪，家族企业选择社会化传承还是家族传承，是个没有标准答案的难题。2004年亲历大哥英年早逝，王均豪开始思索：百年企业不是这一代人可以做完的，必须要有一个能够传承到第五代、第六代的交接制度。彼时王均金和王均豪匆匆走上前台，这或许可以看作是时事造就，但十年之后，均瑶集团依然坚持在家族掌控的框架之内，做可控的现代经理人制度。

　　王均豪认为：“家族企业实际上是好的，数据可以看到家族企业的表现，包括国际五百强的数据，有主人的企业要优于非家族企业，这是一个概念。”

　　“家长式管理当然不好，但是家族企业是有主人的企业，是把自己的个人的追求与企业的追求目标高度统一，是有主人的企业。职业经理人当然要有，我们下面各个业务板块都是职业经理人来做，我们航空公司现在也是航空公司的专业老总。但是我们在董事会、在股东会层面来控制大的发展方向以及战略。我们很负责任，考虑问题会很长久。”

　　王均金和王均豪分别出生于1968年和1972年，年逾不惑，再加上王均瑶的子嗣业已成年，均瑶集团的“主人问题”虽还没有迫在眉睫，却貌似复杂微妙，且日渐迫近。

　　美国布鲁克林家族企业研究院的研究结果：家族企业第一代传至第二代的为30%，第二代传至第三代的为12%，第三代传至第四代的为3%。另有调查数据显示，中国80%的企业家希望自己的子女接班，但95%的“富二代”不愿意接班。

　　王均豪打的是家族委员会这张亲情牌。

　　王均瑶的儿子在英国读中学，中学毕业时，他选择报考牛津大学统计学专业。王均豪专程飞到英国，和侄子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我问他为什么选择统计，他说牛津剑桥是名牌，他很向往。”王均豪和侄子探讨未来的人生规划，跟他讲均瑶集团过去怎样，现在怎样，未来想发展成怎样。“过去他小，没有跟他讲过很多企业的东西，现在他已经快20岁，必须考虑人生规划了。”王均豪“诱导”侄子：“你愿不愿意把我们这个百年老店一起做起来？不愿意没有关系，给你自由选择的权利。”

　　在离开英国之前，王均豪对侄子再次重申了尊重其选择的想法，但仍表态：“只选对的不选贵的。”最终，心有不舍的侄子为了家族荣誉，放弃了多年的梦想，转而报考了全球排名前十的伦敦大学经济管理专业。毕业回国后，他并未直接进入均瑶集团，而是入职一家外企，并参与均瑶集团一些战略决策的制定，“让他熟悉熟悉，发表意见。”

　　与很多对微博、微信这样的潮流“高科技”无感的企业家不同，王均豪对微信很是玩得转。他还在微信上建了一个群，把王家大大小小都拉了进来。王均豪总记得身为渔民的父亲最爱说的一句话：“摸着良心，要对得起胸脯这一巴掌的地方。”因此这个群，他起名叫“良心之家”。“大家一起学习、成长、交流，至少培养家族里面的人都是正能量的家人，在正能量里面我们选择愿意接班、有能力接班的人出来。”

　　“宗庆后可能只有一个宗馥莉可以选，一失败就百分之百。我们可以多重选择，几个小孩当中选择最优秀的。”

　　“我现在一直希望通过媒体来引导社会提倡接班光荣。因为什么？按国外的统计，接班的成功率只有30%，70%的创二代都会被很残酷地淘汰掉，所以敢于接班就是光荣。把这个财富传承给他，也是传承家族的荣誉、价值观、使命，还有责任。民营企业传承成功与不成功，关乎中国经济未来可持续，关乎中国国家未来。”

　　对话

　　《小康·财智》：你一直很推崇家族企业这样“有主人的企业”，你认为职业经理人掌管的企业最大的弊病是什么？

　　嘉宾：没有主人的企业就是股东很多，最大的股东也就只占百分之几的股份，其他都是社会小股东，请一个职业经理人。这样的情况下，职业经理人会追求什么呢？他要把K线图一直往上拉。但没有一个行业是K线图一直往上走的，总要往下跌一跌，自然调整，这是自然规律。可对职业经理人来说，一跌几千万的工资就没有了。所以这就是有没有主人企业的重要性。有主人的企业该跌下来就跌下来，没有办法，不能违背规律。所以安然为什么后来被造假，一点点，后来慢慢越造越收不住了，一个百年企业就这么轰然倒塌了。职业经理人是好的，他有专业的管理经验，但大的战略方向还是要由主人来可持续管理。

　　《小康·财智》：你是中国企业家俱乐部理事，理事长柳传志先生近期有个“在商言商”的说法，引发了很大的争论。你怎么看待他说的“在商言商”？

　　王均豪：我理解他不是说叫大家不要参与政治和社会事务。实际上他在人大、政协、工商联一直在呼吁改善民营企业各方面的环境。我觉得他的意思是希望大家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说合适的话，在合适的时候提一些合理化的建议。我说在我的管理字典里面就一个：好的问题带两个建议，你可能会更全面地思考问题。

　　《小康·财智》：民企办银行曙光在前，均瑶集团是否有意进军金融业？开办银行对均瑶集团的意义是什么？

　　王均豪：很多百年企业，最终都是有实业也有金融业务。我们也在探索申报中，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们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我的百年老店目标是这样的：百年老店就像一栋大楼，它要有几个主要的柱子。任何行业都会从红海到蓝海，再从蓝海回到红海。如果只做牛奶这个行业，均瑶集团早就没了。所以它要几个柱子来相互支撑。一个一个主业把它培养起来，这是百年老店的柱子，如果培养四五个出来，经济有互补性就没有问题了。它是起这么一个作用。

　　《小康·财智》：进入金融行业，均瑶集团的优势是什么？

　　王均豪：我们会做一个有主人的民营银行。如果我要做百年老店，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投在里面，我怎么可能去把自己的银行跟自己的实业都搞没了呢。包括我说的多元化投资专一化经营，多元化的原则是口袋里有闲钱投资，而不是抽现金流投资，我们这些是隔离的，不会把银行资金跟自己的实业混在一起。

　　《小康·财智》：如果可以将你的事业定义为成功，你觉得自己所倚赖的是什么？

　　王均豪：我觉得除了管理技能，重要的还是做人，还是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我们中国的儒释道，是我们的核心基因。把孔子的人生规划拿出来对照作为镜子，你就很幸福。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真正对照了没有，如果对照了就很幸福，就知道差距。包括儒家的核心思想中庸，中庸并不是和稀泥，是什么事情做到七八十分。做到七八十分就很舒服，有时候会无为出来，道家跟儒家会通的。

　　文/《小康·财智》记者 陈亦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