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 白酒就似白月光

  • 来源:女报•时尚
  • 关键字:泸州,青春
  • 发布时间:2014-10-30 12:14

  此岸与彼岸隔着一道长江

  四川泸州这座城,远比它那支老窖广告来得低调。

  我的童年在城区对岸的红砖楼中度过。大走廊、木框窗户、公共厨房的老式结构使家家屋里屋外透出浓厚的人间烟火气。我常倚窗远眺,奔流不息的长江和绵远曲折的沱江将泸州城大手笔地化作几爿。我在江这头,城在江那头。

  伫立在江这边的一座座规模巨大的机械制造工厂既是上世纪六十年代支援三线建设的产物,也是北方移民相对封闭的家园。来自天南地北的数千人响应国家号召携家带眷在川南一个小小的坝子里生根落户,从此故乡已隔万水千山。

  算下来,我是北方移民扎根泸州后土生土长的第三代,对于整日听着东北话,吃着酸菜炖粉条长大的我来说,泸州只是户籍上的家乡,总有难以言说的疏离。这种疏离感源于生活的每个细节,口音便是其中之一。“江那边”的人们满口是硬朗到有点粗鲁的泸州方言,“尼克哪干(你去哪里)”、“要不要吃入(肉)”云云,使开口就是北方话的“外乡人”立刻成为人群中的异类。

  此岸与彼岸,中间有形无形地隔着一道长江,却挡不住望向对方好奇与探究的目光。

  六年级的暑假,我鼓起勇气瞒着大人去“江那边”冒险。霓虹连绵的滨江路像瑰丽的梦境,我在热闹的街道上欣赏着以前在江对岸才能看到的夜景,大呼小叫地发现着一个个新奇的事物,竟不觉天色已晚。宝来桥码头的江轮十五分钟一班,五分钟就能够抵达对岸,但若不幸错过晚上九点的末班船,那就得在夜色中游泳横渡长江方可回家。

  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对岸,在江的这边甚至没有一个熟人可以求助。对于十二岁的我来说,父母的责骂尚属其次,被呼啸而去的江轮遗落在这个陌生世界的街头才是件真正可怕的事情。

  我用最快的速度奔向码头,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条逆流而上的小鱼。穿过小巷,跃下坡道,一路上只听得呼呼的风声贯耳。随着江岸一点点地临近,终于在江轮离岸的最后时刻冲入趸船,像灰姑娘原形毕露仓皇退场一样狼狈。

  再回头遥望,彼岸依然喧闹繁华,他们的夜生活不过刚刚开始。

  后来读《荷塘月色》,才恍然了悟当时那种心境: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

  身体里流着酒酿的血液

  唯有爱酒这点,长江两岸别无二致。

  八九月正是晒高粱的季节,红彤彤的高粱肆无忌惮地在坝子里漫地铺撒。路过时只觉空气中弥漫了高粱的香气,使得夏日熏风成了道地“醺”风。微醉而酸香,那便是酒最原初的味道。

  进入高中后,我慢慢接触到许多“江那边”过来读书的泸州同学,包括后来成为密友的小C。我和外表羞涩内秀,却满脑子浪漫情怀的小C有着太多的共同爱好。我们热衷于八卦同一个明星、看同一本漫画,甚至同时暗恋班长。

  傍晚的校园里,我和她曾就班长如果喜欢我们其中的一人,该怎么去保护这份珍贵友情不受伤害这个问题严肃又忧伤地讨论过。实际上阳光开朗的班长待大家都一样亲切,于是这段“中二”的黑历史就这么无疾而终。

  因着小C的缘故,我有了越来越多的泸州朋友,也渐渐在愈发开朗的心境中体味着融入新群体带来的快乐。高一那年班里组织去方山踏青,拜过了云峰寺的黑脸观音,我们在下山途中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淋得透湿。班长按照本地的土法将白酒和清水兑成一大碗让大家喝下驱散风寒,一口水酒下肚,只觉火瞬间从嗓子一路烧进胃中。

  那是我第一次喝酒。看着在场每个人或狼狈或强装从容的神色,以及酒劲过后大家展露的笑颜,酒在我心中第一次与朋友这个词联系在一起。在与他们的嬉笑打趣中,我才发觉酒对泸州人来讲,不止是可以小酌那么简单。而我,竟和泸州人一样,身体里流着酒酿的血液。

  从此,我渐渐学会了厚脸皮,偶尔也会操起蹩脚的“椒盐”泸州话加入他们。和他们一起围观坐在竹椅上打长牌的老头,或是听着钟鼓楼传来的报时声,去水井沟吃上几串辣到口舌喷火却爽到骨头里的点点香。

  高三毕业的散伙饭结束后,几个本地朋友送我去码头坐船。这次分离要再见不知是何年月。我们舍不得就此告别,执意要等最后一班船来再走。

  夜晚江风清劲,一排人坐在码头看着岸边的水上酒楼渐次亮起彩灯。末班船越来越近,我和小C紧紧拥抱并约定以后一定要经常联系;而面对班长,我只是故作轻松地说了拜拜。江岸上少年被风吹乱的头发和眼睛里一如往常亮闪闪的笑意像一帧剪影,被我作为最美的回忆之一珍藏心底。

  倚在船边,我看着岸边大力挥手的他们在夜色中越来越远。那时月亮高悬中天,静谧而清冷,轮渡披着月光逆风而去。

  那晚,泸州的月光也似半壶醇酒,静谧而绵长。

  它逐渐装不下我的理想

  我们挂起“在不同的城市努力,偶尔也要想想你”的QQ群公告,从泸州分散到了全国各地。

  成都这座平原城市没有浩浩荡荡的江水流过,天空常年雾蒙蒙的,月亮更是难得一见,但终究比泸州繁华大气。而泸州,已经少有农户在坝子里晒高粱,因为他们大多都已拆迁进城;原先热火朝天的工厂早已一个接一个倒闭改制,数千的工人陆陆续续下岗;宝来桥的轮渡随着新长江大桥的建成生意萧条而最终停运。

  泸州已不再是童年时我眼中江水与灯火交相辉映的梦幻天地,而是变成了一座最平凡不过的内陆三线小城,它逐渐装不下我的理想。

  毕业后我宁愿住着又小又破的出租屋每天挤人才市场,也不愿去父母在泸州给我安排的安稳单位上班。被逼得急了,我喊了一句,我又不是泸州人,为什么要留在泸州?惹得母亲怒挂电话。

  我找了一家贸易公司上班,每天需要坐一个半小时的公交才能到达,忙碌一天后回到出租屋里洗漱完一天就过去了。因为太忙,我无暇上社交网站,跟旧时好友的联络也越来越少,许久才会通一次消息。渐渐地,泸州的人和事离我越来越远。我忘了以前有过什么雄心壮志,也忘了当初为什么一个劲地要离开泸州,只是忙着在成都奋斗、恋爱、买房,直至拿到成都户口时才恍然发现泸州即使从户籍上也将被我抹去。

  今年7月,公司来了一个实习生,女孩子是典型的成都姑娘,小骨架细长腿,没有经过岁月洗礼的皮肤白嫩得像锦里的豆花。她听说我来自泸州,眼睛亮亮地问,那姐一定很会喝酒了?我脱口而出,酒量一般,泸州第三!说完,我们一阵会心大笑。

  那一刻我才明白,无论自己是北方移民也好,土生土长也罢,泸州已在我过往的生命里留下不可磨灭的烙印。这份踏踏实实的归属感是泸州赠予我最大的礼物,只是我后知后觉了许多年。

  如果我不是泸州人,又是什么呢?

  一杯酒里包含的千言万语

  我再次拨通母亲的电话,母亲告诉我,你高中的班长要结婚了,有时间回来看看吗?我这才惊觉已经许久未曾关注过他的近况。说再见前,母亲语重心长地撂下一句:“心即使高到天上,路也是要一步一步地走。外面再好,别忘了这里才是你的根”。

  我约着早就落户外省的C一起回泸参加班长的婚礼,记忆中那个青涩腼腆的C已是大方爽朗的辣妈一枚。热热闹闹的婚宴上,她和我拉着班长连连祝酒。

  那些年暗恋过的男孩如今也名草有主,我们这两个曾经一起花痴过的女孩最记忆犹新的不是那时候暗恋的心情,而是围绕“班长到底喜欢我们中的谁”这个伪命题说过的种种傻话。

  周围这些熟悉的面孔,正东倒西歪地拉着我细数曾和谁在报恩塔下分过风雪糕,又和谁去滨江路吃过豆腐鱼。一片怀旧的氛围中,不知是谁唱起了《朋友》,种种情绪凝结的泪水已快要从眼中落下,却被我生生忍住了。

  若不是这次相聚,我一定以为泸州已经离我遥远得像上世纪。

  望着台上西装革履的新郎和周围相谈甚欢的老朋友,我又忆起那年宝来桥码头的轮渡和江边的月光,忆起那晚没说出口的话和道别时我两只手紧扣在船舷上的力度。纵有一生情,也抵不过这一杯酒里包含的千言万语。轻酌一口,我此时的心境除了安稳,便是释然。

  时间温柔而残酷,它毫不犹豫地带着许多旧事离开不再复返,只留下我们在原地欷歔。从身体到灵魂,我的点点滴滴都已经被泸州的气息所渗透。那是喝着长江水,闻着老酒香长大的每个细胞堆积起来的回忆。

  坐在回成都的汽车上,我告诉自己,不管今后又有了怎样的雄心壮志,都不要忘记根在哪里。

  有些路要慢慢走,有些事要慢慢想。

  窗外月光如酒,我还有很长的未来。

  文_十二帘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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