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2014年嘉德春季拍卖会上，一幅黄宾虹的《南高峰小景》以6267.5万元的成交价刷新了黄宾虹单幅作品拍卖的最高纪录，在艺术市场目前的情况下，这幅作品能拍出如此高价有其道理。事后有媒体采访我，我谈了四点看法。首先它是黄宾虹为数不多的署龄九十二岁的作品；其次它是黄宾虹最后阶段作品中非常难得的大幅（177.5厘米×74厘米）作品；再次它是黄宾虹年逾九十之后所作山水中罕见的色墨朗润、华滋华赡的大幅山水；最后，当然这一切都与作品的上款有关，《南高峰小景》是绘赠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交通部部长、中国农工民主党创始人和领导人之一的章伯钧先生。但是我没有展开谈，其实上述每一点都有具体内容可以跟进，是可以娓娓说来的。比如第三点，黄宾虹在九二高龄之际，在他晚年作山水突出强调笔法墨法并将其“黑宾虹”山水推至一个新境界的时候，为什么画一幅设色如此鲜润的大幅山水送给章伯钧？这耐人寻味，背后当然有原因，但是鲜为人知。
其实当年黄宾虹本欲送章伯钧的并不是这幅《南高峰小景》，而是另有其画。1954年12月21日全国政协二届一次会议在北京举行，黄宾虹本应出席，但因为身体不适未能赴会（在这届政协会上黄宾虹当选全国政协委员）。25日，也就是会议闭幕这一天，全国政协副主席陈叔通致信黄宾虹，日常问候之外，对黄宾虹未能出席政协会议表示“大为失望”，并代为章伯钧求画。陈叔通与黄宾虹是至交，老朋友，当年（1919年）黄宾虹入商务印书馆担任美术部主任就是陈叔通推介的。数十年间两人一直保持联系，黄宾虹常常有作品赠送陈叔通，陈叔通对黄宾虹所赠作品也不时提出自己的看法甚至“要求”，至晚年陈叔通向黄宾虹索要作品更如同“点菜吃饭”，对画什么、用什么墨以至如何署款都有具体要求，这是两人的交谊，勘为美谈。这一次代为章伯钧求画，陈叔通自然也有要求，共两点，一是画疏林远岫，二是要署年岁，至于尺幅大小他倒没有提及。
黄宾虹当然“从命”。他是一位非常勤奋的学者型艺术家，他的勤奋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思考（阅读）、著述和创作。至晚年更是思考大于创作，尽管他的晚年为后人留下了大量作品。晚年老人作画脑子里好像在过一部美术史，这从他晚年作品上所题诸多跋识中可以清晰地读出来。所以他积稿甚多，多至他卧室里那张单人床的周围都是他的画，整齐地折成一叠－叠，把床围在当中，老人躺在床上，是名副其实的“卧游山水”。（据张文俊《回忆黄宾虹》）这其中有许多是“疏林远岫”类作品，他只需从中取出一幅写上题跋即可（黄宾虹通常画完画不是马上署款题跋，而是待有用时再行题写）。但是他没有取“疏林远岫”，而是取了一幅浓黑的积墨山水，并且是大幅的，五尺整纸。这事本不为人所知，1955年1月间，张文俊（1947年毕业于杭州国立艺专）前往位于杭州岳庙边上的棲霞岭黄宾虹家中看望宾虹老人，在画室里他看见墙上挂着一幅五尺大画，“满纸乌黑，简直像－块黑板……我从墙上取下时，用手摇一摇，好像铁皮一样发出金属之声。黄老讲，这幅画本来是赠给他的朋友章伯钧的，怕他欣赏不了，就自己留下了。”（张文俊《回忆黄宾虹》）黄宾虹的“黑山水”在今天大家认识到了它在中国美术史上的价值，但是在六七十年前并不是这样，这一点黄宾虹自己很清楚，于是他另纸重画。
正好那天有“越友携箧元人真迹”来访，他们泊舟西泠桥边作畅观，真人生快事！而从西泠桥远眺西湖南岸诸峰，一路青峰绿树，南高峰兀立最远，正所谓疏林远岫，于是兴起，老笔纷披，一幅令人啧啧称赞的大幅山水《南高峰小景》跃然纸上。而色墨朗润之风貌与陈叔通也不无关联，就在二届一次政协会议前一个月，陈叔通亦投书黄宾虹索画，并特别提出“必须较工，幸勿以宿墨施之”，那幅画（二幅，竖各一）便是现藏北京故宫的《棲霞岭下晓望》和九二叟作叔通上款之《山水》，流韵余绪则为此幅《南高峰小景》。
文：胡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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