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太自贸区的祈祷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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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12-06 14:08
历史不会简单地轮回。
当时隔13年后中国再次以亚太经合组织(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东道主身份热情迎来四方嘉宾时,作为一个完全融入全球经济一体化大潮的新兴市场大国,中国抛出的会议主题格外厚重。
除了“促进经济创新发展”、“改革与增长”之外,在2014北京APEC会议上,“推动亚太自贸区(FTAAP)建设”被中国政府视为头等议题,放置在了各国首脑讨论的三大主题清单之中,由此人们也更清晰地听到亚太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从务虚到务实
20年前,当亚太经合组织成立的兴奋与激情依然萦绕在21个成员国代表的心中时,在印度尼西亚茂物举行的第二届APEC峰会上,各国元首整齐划一地发出了一个声音:到2020年实现APEC范围内贸易与投资自由化,这就是所谓的“茂物目标”。从此以后,这一里程碑式的声音,总是以不同的表述回旋在每届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上空。
决策的胎动,点燃了思想的篝火。抢在第16次APEC领导人峰会举行前夕,亚太经合组织工商咨询理事会向大会筹备组提交了一份专题研究报告,正式提出了建立亚太自由贸易区的建议;两年之后,APEC越南河内会议发表的领导人联合宣言,正式将FTAAP引入官方文件。同时,《河内宣言》敲定了亚太自贸区建设要采取具体措施的合作基调,并通过了《建立亚太自由贸易区的可能途径》这一成果文件。
作为2014年北京第22次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的热身,当年5月在青岛举行的APEC贸易部长会议同意在亚太经合组织贸易投资委员会建立推进亚太自贸区“主席之友”工作组,由中国和美国联合担任工作组主席。按照议程,第22次APEC领导人非正式会议将正式完成制定《亚太经合组织推动实现亚太自贸区路线图》,多年来的宏大愿景,将由浅层务虚转为求真务实的具体行动。
APEC共有21个经济体,其经济总量占世界的50%,贸易总量占据全球贸易额近半壁江山,然而,由于没有建立统一的区域贸易协定,各成员国之间的跨国贸易受到极大的成本约束,仅以欧盟为参照,APEC各国的企业进出口成本要高出其25%以上甚至更多,受此影响,过去10年来,欧盟内部的贸易总量攀升至65%,亚太区域内贸易规模仅上升到50%;不仅如此,APEC成员国还时常发生技术壁垒、反倾销和保护性措施等贸易摩擦与纠纷,其中,仅技术壁垒和保护性措施在最近三年中就分别增加了80%和48%。这种贸易生态环境显然与APEC所追求的贸易自由化、投资便利化之宗旨完全相悖。
更为重要的是,除了美韩自贸区、东盟10+3、美澳自贸区等55个已经成型的自贸协定(FTA)外,亚太地区还有中日韩自贸协定、中澳自贸协定等数个自贸谈判还在进行之中,同时跨太平洋战略经济伙伴关系协定(TPP)和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等两个次区域贸易协定(RTA)的谈判也在紧锣密鼓地推进。简单地匡算可知,APEC的21个成员平均每个商谈了两个以上的自贸协定。这种碎片化的区域合作方式,必然使企业面临着繁琐复杂的规则认知,比如泛滥的原产地条款会使同一产品面临不同的关税税率,同时推高企业贸易成本和监管成本。
与双边或多边的FTA以及RTA小范围的吹拉弹唱完全不同,FTAAP无疑具有更大的包容性,除了APEC成员国之外,包括印度在内的APEC体系以外的国家也会被吸纳到FTAAP体系中来;更为重要的是,FTAAP能够阻止亚太地区的贸易投资进一步分割化和碎片化趋势,而且可以使现有的FTA和RTA殊途同归,实质上完成亚太经济一体化的飞跃。根据太平洋经济合作理事会(PECC)发布的《区域国家2014—2015年度报告》预测,到2025年,FTAAP将为亚太地区带去19220亿美元的年收益。
更为广泛的意义是,FTAAP在内容上强调“下一代”贸易,实行超WTO规则,并且FTAAP还包括农业、原产地规则、知识产权等WTO久拖不决的敏感部门谈判问题,因此,FTAAP的建成终将加速全球经济的自由化进程。据PECC的研究报告预测,到2025年,FTAAP将给全球经济带来2.4万亿美元的红利。
从理想到现实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从FTAAP概念的正式提出至今已有10年,其间所取得的实质成果乏善可陈。究其直接原因,就是APEC只是一个区域性的国际高级论坛,并非政府间谈判机构,这种“弱制度”的区域合作安排使得APEC会议上所签署的协议都不受法律保护和约束。即便是最新的北京APEC会议通过的亚太自贸区路线图,也被很多人解读为FTAAP走到了“务实”的边缘,而要真正迈出“如何做”的脚步,其后还会受到很多因素的缠绕与掣肘。
就地理位置来说,APEC成员国遍及北美、南美、东亚和大洋洲;就经济发展水平而言,既有发达的工业国家,又有发展中国家;就社会政治制度而论,既有资本主义国家,又有社会主义国家;就宗教信仰来说,既有基督教国家,又有佛教国家;就文化而言,既有西方文化,又有东方文化。成员的多样性客观上会产生合作的障碍因素,尤其是对于制度的认同以及领土主权的争执等许多敏感问题,至今不仅很难达成一致,而且龃龉不断。当这些切身利益摆在矛盾双方的面前时,像FTAAP这样的话题就可能成为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不排除个别国家和地区的设障与添堵。
TPP被看成是美国推动“亚太再平衡”战略最为重要的杠杆,这一由美国主导的谈判机制目前已经吸引加拿大、澳大利亚、墨西哥、新加坡、日本等12个国家的加入。谈判原计划于2013年底结束,但由于各方仍存在分歧,谈判错过了最后的期限,因此收官日期被推迟到了2014年底。尽管现在很难说谈判会如期完成,但美国力推TPP的决心却不会动摇。由于TPP的最终意图是要谋求建立一个超越WTO的21世纪高标准国际贸易规则,进而在成员国中构建出一个“内部市场”,同时TPP一旦建成,美国在亚太地区的话语权和控制权将得到空前的提高,正因如此,TPP带有明显的“去中国化”特色。
在这种背景下,中国力推亚太自贸区,无疑会让美国感到大有迎面而来之风。虽然中美双方都在公开场合不同程度地表示FTAAP与TPP并不矛盾,但其实彼此心中都非常明白二者的协调并非易事,甚至不排除为了TPP,美国会对FTAAP使出各种无影之掌。
亚太地区尤其是亚洲的许多国家在对待中国与美国的立场选择问题上所采取的基本态度是,经济上基本依赖于中国,政治上完全追随美国。这些亚洲小国总以霸权思维定性中国,非常没有安全感,而且由于制度与意识形态的分野,它们对中国也缺乏足够的信任,因此,在TPP等工具的诱惑之下,亚洲许多国家就成了美国的影子之国。于是,只要美国对中国的任何作为不认同,它们就会随声附和并且亦步亦趋。以日前由中国推动和发起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亚投行)为例,日本和澳大利亚就公开表示拒绝参加,即便澳大利亚总理对外表示未来可能加入亚投行,但却态度坚决地称必须在有关协议中加入“附加条款”,以消除这个银行受中国过多的操控。同样,如果中国挑头推动FTAAP,亚洲的许多国家也会泛起戒备之心,加之美国的影响,它们很可能与中国的积极作为逆势而行。
理论上而言,亚太地区各种碎片化的FTA在规模收益上的确要逊于FTAAP,但达成了双边或多边FTA的国家,又直接享受到区域自由贸易的红利,而且不少国家很容易满足于眼前的所得所获。从目前来看,APEC的成员国之间几乎都建立了多边和双边FTA,而且FTA还具有外在倒逼与自我繁衍功能,即一国启动FTA,则邻国为了避免由于贸易转移而受到损失,理性的选择就是加入或者另外再启动新的FTA谈判,从而驱动FTA在数量上自我繁衍。
据资料显示,APEC成员中,印度与日本、韩国与美国、韩国与澳大利亚、澳大利亚与中国、澳大利亚与美国以及日、韩、澳、中与东盟等都达成了双边FTA,除中国之外,这些最主要的亚太国家究竟能否突破双边FTA的思维与利益棋局,将自己置身于更大规模的FTAAP之中,还存在很多变数。
条条大路通罗马
虽然亚太自贸区的真实落地与前行之路并不会一帆风顺,但作为一个远景目标,如果能够在APEC成员国尤其是大国之间找到利益的平衡之点,或者说有了可以借助且兼容性很强的现成路径,FTAAP终有花开蒂落之时。
TPP是一条通往亚太自贸区的路径依赖之一。资料显示,TPP成员国的经济规模占世界经济总量将近40%,贸易规模也超过了全球贸易额的21%,但根据国际上极具影响力的CGE(Computable General Equilibrium,一般均衡分析)模型进行分析后发现,在中国不加入的情况下,TPP只能给其成员带来很少的经济效益,甚至对一些成员还会带来负效益。TPP对美国来说,也不会带来多少效益;在日本加入后,美国的效益甚至降为零。相比之下,中国加入后,TPP会给大多数成员带来显著的收益,中国也获益。显然,只要美国敞开胸怀接纳中国或者说中国具有加入TPP的明确愿望,TPP不失为对接FTAAP的便捷通道。
RCEP被看作是通向FTAPP的又一个核心站点。两年前启动的这一自贸协定的谈判包括了东盟10国以及中国、日本、韩国、印度、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六个国家,按照时间表,RCEP将于2015年底完成所有谈判,一旦建成,RCEP将成为全球规模最大的自贸区。较之TPP,RCEP不仅成员数量要多,而且覆盖了全球大约一半的人口,虽然其经济总量仅为世界经济总量的四分之一,但商品贸易总值占全球比重接近30%。因此,相比之下,RCEP更容易被经济发展程度和自身市场情况各有不同的经济体所接受,只要美国愿意参与进来,RCEP就可以成为链接FTAAP的桥梁。
TPP与RCEP在分别落地之后进行合并从而架设起对接FTAAP的渠道是另一个颇具操作性的方案。观察发现,RCEP与TPP的谈判成员有所重叠,参与TPP谈判的12个成员国中,日本、澳大利亚、新西兰、越南、马来西亚、文莱和新加坡也正在参与RCEP谈判。不仅如此,RCEP基本上以传统自由贸易利益为基础,通过继续降低关税和拆除非关税壁垒、加强互联互通、协调原产地规则和海关措施等这些关禁上的措施为主,而且实行渐进式的服务贸易开放,以正面清单为主,在投资便利化上以准入后的国民待遇为主;而TPP则追求实施规则一体化措施,尤其是以国内外规则标准化为主,实现更高的服务贸易自由化,也就是以负面清单为导向,在投资便利化方面实施准入前国民待遇为基础的便利通道。二者的互相补充就可以构成一个完美的自贸协定整体框架。
尚在酝酿之中的中美自由贸易协定同样被赋予了厚望。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和第二大贸易体的美国,以及作为全球第二大经济体与第一大贸易体的中国,两者相对于任何一个国家而言都具有更多的动力和能力提供区域合作所需要的公共产品,同时作为亚太地区两个最大的国家,其行为本身就具有示范带动效应。从目前来看,虽然中美FTA谈判的启动肯定会在TPP和RCEP两个谈判完成之后,但只要中美FTA能够最终建成,TPP与RCEP之间合并的概率就会大增,所有笼罩在APEC成员国头上的纷繁复杂的矛盾可能随着中美两大国家的经贸深度相融而化解。
在以上途径并不能有效打通的情况下,作为一种谈判机制安排,FTAAP另起炉灶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就是展开所谓的“21-X”的谈判协商,即APEC成员中条件已经成熟的成员可以先行展开谈判,其他成员自愿在不同时间加入进来。这样既可以绕开目前TPP和RCEP本身的诸多纠结,更能够缩短最终建成FTAAP的时间。
张锐
作者系中国市场学会理事、经济学教授
编辑/罗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