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的遗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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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12-17 12:59
近年来,季羡林、李可染、刘海粟、许麟庐等文化名人,皆因身后遗产过巨,而使其家族陷于遗产之争。那些本来以和睦闻名的名人家族,也因争遗产而展开无情厮杀。
究其原因,既有一些名人自身缺乏遗产管理观念的缘故,导致遗产数目模糊不明,或者未留明确遗嘱,令人有可乘之机;也有名人后代贪念过盛的因素,例如制造假遗嘱,或捏造证据证明真遗嘱为假,企图通过诉讼达到分产目的。还有一些名人,其留下的大量书画、手稿、信件等,因为难以估量其价值,也引来纠纷。专家、律师认为,借鉴国外经验,对生前财产进行合理安置和分配,可以达到未雨绸缪的效果;而通过遗产信托基金,也可以在过世后对遗产进行一定的控制。
错综复杂的许麟庐遗产案
易胜华其实是擅长刑辩的律师,这也让这场纠纷蒙上了更为严肃的气氛。“如果遗嘱造假,就会涉及作伪证,这会将案件上升到刑事层面
10月13日,著名画家许麟庐遗产纠纷案一审在北京宣判,许麟庐遗产全归95岁高龄的遗孀王龄文。
据悉,这份遗产价值可能高达20亿元,包括了许麟庐留下的72张字画和3把紫砂壶。虽然案件已一审宣判,但记者了解到,这场纠纷仍未止争,许麟庐的子女多数不认可其母在法庭上提交的父亲遗嘱,已经提起上诉,法院已经立案。
自2012年7月10日开始,距离许麟庐去世还不到一年,这个在20世纪90年代被国画大师黄永玉称赞为“没见过第二个这么温暖甜蜜家庭”的家庭,已然成为深陷遗产权益争夺的角斗场。在这场争夺战里,轮番上演着儿子告母亲和兄弟、弟弟告姐姐的戏码。
11月18日,作为质疑遗嘱真实性的一方,许麟庐长子许化杰告诉记者,他正尽一切力量去弄清楚遗嘱的真假,不会放弃。
三子挑起的“战争”
一代国画大师许麟庐,又名许德麟,祖籍山东。4岁时,许麟庐随父逃难到天津。经其父精心经营,他的家境渐渐殷实。1939年,许麟庐在天津结识了溥心畲(清恭亲王之孙、书画家),两人情投意合,成了忘年之交。1945年,经画家李苦禅介绍,许麟庐正式拜画家齐白石为师,伴侍齐白石左右14年。
1936年,许麟庐与毕业于天津女子师范大学的才女王龄文结为夫妻,育有8位儿女。除长女许美、三女许嫦已经去世外,长子许化杰、次子许化儒、三子许化夷、四子许化迟、次女许丽、四女许娥均健在。他们也大多从事与艺术相关的工作,许化儒、许丽从事书画鉴定工作,许化夷是一名画家,许化迟经营着一家画廊。
“一直到今天,到我的见识和情感的极限处,我没见过第二个这么温暖甜蜜的家庭。真是那首出名的英文老歌《Home Sweet Home》里所唱的:‘那么完美、那么动人’。”黄永玉曾在自己20世纪90年代的著作《比我老的老头》里这样描述许麟庐的家庭。
黄永玉在书中回忆道:这一家的孩子,是老许所有朋友们、孩子们的伯伯叔叔的勤务员。办事跑腿,无一不能,像间随叫随到、效率极高的社会主义服务公司……孩子们不单快乐而且勤劳,有同情的美德。那时文化界的老朋友们夫妻分散、孤苦伶仃的占多数。哀哀欲绝之际,得到许家孩子们细致善良的关心,倒是真心实意地感到“一股暖流通向全身”。
黄永玉当年对这个书香门第的盛赞,如今看来,倒成了一个温暖家庭濒临分崩离析的反衬。
王龄文的代理律师、北京康达律师事务所律师杨洋回忆,矛盾出现在2012年7月的一天。那天,王龄文突然接到一封律师函,是三儿子许化夷委托律师寄来的,函中明确要求分割父亲留下的字画等遗产,其中包括齐白石、张伯驹、徐悲鸿等名人的字画,仅齐白石书画就有24幅。这一天,距离许麟庐去世还不到一年。
收到律师函后,王龄文表示很不理解。在此之前,许化夷并未和她就遗产继承问题有过沟通,为什么直接就发来律师函?7月10日,王龄文被直接起诉到了北京市丰台区法院,与王龄文一同被起诉的,还有许麟庐长子许化杰、次子许化儒。这期间,母子间连个电话交流都没有。据王龄文说,许化夷已有十多年几乎没有和父母来往了。
2012年9月25日,北京市丰台区法院约见双方当事人进行谈话。由于有继承权的还包括许麟庐的其他子女,庭前谈话后,法院决定,将许麟庐的所有子女都追加进本案。
“按照法律规定,在这类遗产继承案件中,只要不放弃继承权,都是诉讼参与人,可以根据自己的主张选择作为原告还是被告。”许化夷的代理律师、北京市易行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杨明利告诉《方圆》记者。
这样一来,四子许化迟、次女许丽、四女许娥、已经去世的长女许美和三女许嫦的女儿都加入到诉讼中来。按照是否主张重新分割遗产,新加入诉讼的子女又分为了两个阵营:四女许娥、已经去世的长女许美的3个女儿、已经去世的三女许嫦的女儿许睿要求重新分割遗产,成为本案原告;四子许化迟、次女许丽不主张重新分割遗产,成为被告。
一份难辨真假的遗嘱
2012年10月18日,许麟庐遗产案开庭。这一天,正逢王龄文95岁生日。
在起诉书上,三子许化夷主张,父亲的遗产应实行法定继承,母亲王龄文先分得夫妻共同财产中属于她的一半,另一半再作为许麟庐的遗产均分为9份,由母亲与8个子女各领一份。
对于许化夷主张法定继承的诉求,王龄文不以为然,她在法庭上提交了一份丈夫生前用毛笔写在宣纸上的遗嘱,内容为:“我许麟庐百年以后,我的一切文物、字画及所有财产归我夫人王龄文所有。我许麟庐(许德麟)二〇一〇年九月二日所立遗嘱。”同时提交的还有一张拍摄于许麟庐画室“竹箫斋”的照片。照片中,许麟庐与王龄文端坐在画室中,背后的墙上贴着一份手书遗嘱,照片中的遗嘱与王龄文提交的遗嘱原件内容完全一致,仅仅是未加盖名章及按手印。经鉴定,照片未发现技术修改痕迹。
于是,遗产纠纷的焦点就都集中在了遗嘱上,如果遗嘱为真,许麟庐的遗产将实行遗嘱继承,依遗嘱所书所有遗产归王龄文。面对突然出现的遗嘱,许家人各执己见,在法庭上出现了有意思的一幕:原告许化夷,以及第二原告许美的女儿和第三原告许嫦的女儿,均质疑许麟庐的遗嘱真实性,除此之外,被告席上的长子许化杰也对许麟庐的遗嘱不予认可,要求分割财产,而原告之一许麟庐的四女许娥却在庭审现场表示,自己知道父亲留下的遗嘱,并承认遗嘱的真实性。
“将遗嘱挂在背后的墙上,不合常理,像这种名人家立遗嘱,既然有机会拍照,为何不让许麟庐拿着遗嘱拍照?这样更有说服力。”三子许化夷的代理律师杨明利告诉记者,许化夷、长子许化杰对遗嘱的质疑还在于,照片墙上的遗嘱跟王龄文递交到法院的遗嘱也不完全一样,“一个有印章,一个没有。而且,许化夷是7月底向法院提起诉讼的,在起诉以后才知道许麟庐立过遗嘱,这说明什么呢?”
四女许娥却认为遗嘱是真实的,她在法庭上回忆了许麟庐订立遗嘱的前后。原来,许麟庐曾经一段时间得了重病,那时,没有子女愿意照顾王龄文。为了家庭和睦、天伦永享等考虑,2010年9月2日,许麟庐与王龄文在吃完早饭、散完步后,走到画室,挥笔写下了上述遗嘱并拍下照片。除了许麟庐夫妇外,四子许化迟和四女许娥在场。
9月29日,许麟庐《写意人生》画展在北京画院美术馆开幕,时任国务委员、国务院秘书长的马凯出席了开幕式,并宣读了国家领导人的贺词、贺信,展览整整持续10多天,其间包括开幕式等重要活动许麟庐均亲自出席并讲话。“许化夷等人说遗嘱有问题,是老头不清醒的情况下写的。试问一个不清醒的人怎么会写完了遗嘱,仅仅隔了10多天就举办自己新画的画展呢?”王龄文也回应说。
二子许化儒在见到母亲出示的遗书后,认为从笔迹上看确实是父亲的笔书,并表示尊重父亲意见。在法庭上,许化迟的代理人也认可遗嘱是父亲亲笔所写。作为书画鉴定专家的许丽则认为,这份遗嘱存在很多疑点,“我不会轻易下结论是真是假,必须经过笔迹鉴定才能知道”。
这场关于真假遗嘱的鉴定之争,参与诉讼的许麟庐子女们各执己见,没有结果。北京市丰台区法院经审理认为,案件涉及标的较大,且有较大社会影响,把案件移送北京市第二中级法院审理。
到底谁最尽孝道谁没尽孝道
表面看来,这是一场由许化夷挑起的与母亲、兄弟的针对父亲遗产的争夺战。然而,《方圆》记者了解到,这场遗产纠纷背后还有一种说法。
许化夷告诉记者,如果不诉诸法庭,父亲的遗产被母亲继承后,可能全部会让小儿子许化迟继承。他希望让父亲所有的子女都享有平等的继承权,这也是他起诉的目的。出于法律程序上的原因,母亲成了被告,但“这个案子针对的不是我母亲”,许化夷一再表示:“父亲传授给我技艺,就算没有遗产,我也比任何人得到的都多。我不是为自己争产,是觉得每个孩子都应该能留着父亲的东西做个念想。”
许化夷的担心有一定根据,在媒体面前,王龄文毫不掩饰对四子许化迟的喜爱。“这孩子从小就孝顺,小时候上山下乡到云南,头一次交我工资的时候给我寄回来36块钱,还写上‘给妈妈买一双鞋,给自己买一双白底的便鞋’。”她说,在2000年以后,她与许麟庐就开始经常到小儿子许化迟家居住。“在这主要还是舒心,化迟一分钱不要我们的,还想法给我们做好吃的、尽可能地陪我们”。除了许化迟以外,王龄文表示小女儿许娥也常来照顾自己和老伴,几乎是每天上午来帮忙干活,下午很晚才走。
相反,王龄文对长子许化杰就意见颇多。她说,以前跟许化杰一起住在方庄,房子是自己的,每个月都要给照顾自己的许化杰4000元,买东西、水电费另付,后来增加到每月6000元,许化杰自己没空拿就让大孙女过来拿,再交给他。
提起三子许化夷,王龄文更是埋怨。“化夷在他爸去世前基本就不在跟前,赡养义务不但没尽,反过头来他爸去世才一年就要告我这个亲妈。”王龄文回忆说,去年处理许老的后事时,三子许化夷或许是出于一直没有侍奉双亲的考虑,曾经提出自己一个人出8000元的骨灰盒钱,但最后一分都没有出,老爷子的丧事都是许化迟一个人前后打理的。
关于尽孝,子女们有另一种说法。许化杰说,他13岁就到家族企业的面粉厂做工,后来参加工作,把大部分工资都交给家里。调回北京工作后,他每天给父亲做饭,后来还放弃90平方米的大房子,换成挨着父母的50平方米的小房子,24小时照顾父母起居。
根据许化杰的说法,父母后来离开自己家,是弟弟许化迟造成的。许化杰说,许化迟哄骗父亲称给他们老两口买了房子,强行让他们搬家,逼许化杰交出掌管了11年的户口簿,还给父亲换医院,强行剥夺许化杰的监护权。他说,在2010年许麟庐住院期间,他每前往医院探病,就被许化迟阻挠。父亲去世后,他便再也无法登门看望母亲。
“温暖家庭”早已破碎
诗人艾青一家与许家有多年的交情。在艾青夫人高英的记忆中,许家是个“很好的家庭”,孩子们都懂事、孝顺、待人热情。
遗憾的是,如今许家濒临支离破碎,已非外人曾经看上去的那么美好。一位参与许家遗产案纠纷的代理律师反问记者:“一个和谐温暖的家庭,儿子会10年不与父母来往吗?又怎么会为了遗产,搞得相互告来告去?”
其实,继儿子告母亲、兄弟争尽孝之后,许家人之间还上演了另一场有关名誉权的战争。
2012年10月18日,在许麟庐案件开庭审理后当天,许娥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暗指三子许化夷起诉母亲之事实为不孝,并当众表示:“(许化夷)造假造得好啊,特别是伪造父亲许麟庐的画,只有我能够辨识。”2012年11月24日,关于许娥的这段采访在中央电视台12套《一线》节目播出。不久之后,许化夷向北京市丰台区法院提起诉讼,状告许娥侵害自己名誉权。
记者了解到,许化夷本人也是著名画家,担任着中国南方艺术中心艺术总顾问等职务。在起诉书中,许化夷认为,姐姐许娥无中生有,采取诋毁自己名誉和道德品质的行为,给自己的名誉带来极大伤害。他要求许娥赔礼道歉、并赔偿其经济损失。目前,此案正在北京市丰台区法院进一步审理。
事实上,和睦的表象下,许家子女间的冷漠与争斗早已潜藏已久。
今年26岁的许睿,是许麟庐三女许嫦的独生女。许嫦自幼身体不好,离婚又早,因此许睿跟母亲的姓,一直生活在许家。她告诉记者,2004年母亲因病去世后,她发现自己从此被这个家遗忘了。
“我就再没能进姥爷家的门。”她说,“姥爷应该记得我。”但她却无法解释为何一直没有许家人过问她的情况。母亲去世后,她陷入了不曾想到的窘境:许家四儿四女曾各有一套住房,而在许嫦去世后,原有的房子并没有留给许睿,她不得不租住在一个大杂院的简易房里,条件差到“屋子里还长着一棵树”。她曾与许家打过官司,想要回母亲的房产,但没能如愿。
许睿称,许麟庐去世后,没有人通知她,她在出差途中上网才知道姥爷不在的消息。远在济南的许家长女许美的3个女儿也表示,姥爷去世后,也没有得到任何通知。从媒体上看到消息后,她们匆匆赶往北京,想要送姥爷一程,却没能站在亲属的队伍中,最终只能以群众的身份参加了追悼会。
谁是最终的赢家
10月13日,许麟庐遗产纠纷案宣判。法院认为,王龄文提交的遗嘱有效,诉争遗产全部由王龄文继承。一审判决后,三子许化夷提出了上诉。
“关于遗嘱的事我个人负责,老头留给我的字据其他人无权干涉。我百年之后,算计我的人也就不必来送我了。”这是王龄文在接受媒体记者采访时,亲笔写下的一段声明。她说到气愤之处,表示“真想去登报声明,和老三许化夷脱离母子关系”。
11月18日,《方圆》记者通过长子许化杰的代理律师北京市盈科律师事务所合伙人易胜华联系到许化杰本人,想了解一些本案的最新进展。经过了近两年的家族官司,70多岁的老人或许有些累了,连日来身体抱恙,授权让易胜华接受了记者采访。他告诉易胜华,要通过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验证遗嘱内容的真假。
易胜华告诉记者,为了寻求真相,许化杰组建了庞大的律师团队,除了易胜华团队外,还有其他4个律师团队。易胜华其实是擅长刑辩的律师,这也让这场纠纷蒙上了更为严肃的气氛。“如果遗嘱造假,就会涉及作伪证,这会将案件上升到刑事层面。”易胜华告诉记者,以往的名人遗产继承纠纷中,也曾有因作伪证被批捕的案例,不排除许麟庐遗产案中会有同样的事情发生。
至于遗嘱到底能不能鉴定真假,许化夷的代理律师杨明利告诉记者,目前最尴尬的问题是,没有一家鉴定机构愿意站出来承担鉴定遗嘱的责任,“遗产数额巨大,鉴定机构也怕担责,不愿鉴定。例如一家鉴定机构推说文字资料不够,无法对笔迹进行鉴定。法院按照法定程序找鉴定机构鉴定,但无权强迫他们鉴定,所以也没有办法”。由于没有鉴定报告,法院最终凭借王龄文出示的遗嘱原件以及一张含有遗嘱的许麟庐夫妇照片认定遗嘱有效,遗产归王龄文所有。无疑,这个结果没能让许麟庐的大部分子女满意。
易胜华表示,他正在联系国外鉴定机构,“国外此类鉴定机构比国内鉴定机构水平更高,如有必要,我们会申请国外鉴定人员出庭作证”。
文|方圆记者 冯建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