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将素锦年华等成殇

　　莫微澜与程昕的重逢是在2006年的人人网上，那时候人人网才初初新起，还只叫校内网。莫微澜刚入大学不久，在寝室女伴的怂恿下注册了账号，当她把家乡城市设置为好友搜索限定条件时，“程昕”的名字就那么毫无预警的出现了，莫微澜心颤了一下，放大了头像照片，果然是那张熟悉的清秀容颜，她鬼使神差地，发送了加为好友的请求。

　　莫微澜一直心怀忐忑，她不确定程昕是否还记得她，是否还芥蒂当年那些青涩幼稚的矛盾，或者他早已把她抛之脑后。

　　莫微澜与程昕初识的时候才刚刚小学五年级，那时候因为学区改革，学校里一时转进转出了不少同学。莫微澜的同桌转走了，而程昕恰好转来，成了莫微澜的新同桌。莫微澜一直记得程昕第一次出现在班级讲台前时，班里小女生们花痴的惊喜和小男生们鄙夷的叹息。那时候的程昕还没有莫微澜高，却生着一张白皙漂亮的脸，甚至可以用吹弹可破来形容，小女孩的审美里觉得这是奶油小生一般的俊美，男生却认为这是缺乏男子气概的娘炮。

　　初来乍到的程昕第一次单元小测就以全科满分的成绩引来老师的侧目赞许，班里的小女生们更是因此对他顶礼膜拜，课间的时候，莫微澜的书桌常免不了被一些莺莺燕燕围绕得水泄不通。

　　小学的莫微澜一直都是班长，班里学习的典范，此时却被程昕抢了风头，但莫微澜却没有丝毫的不快乐，她也是由衷的佩服程昕，特别是她发现程昕的脾气总是极好，来讨教题目的女孩子无论反应多慢，程昕都耐心地一遍遍讲解，直到对方明白为止。曾经的莫微澜可是最害怕给反应慢的人讲题了，一道题讲两遍对方还听不懂的话，莫微澜就会忍不住提高嗓门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了。有了程昕后，莫微澜终于也乐得清闲。

　　可程昕在班里的男生缘就没那么好了，成绩好的男生带着那么点儿妒忌的好胜心把他视为对手，顽劣的男生更是不屑于与这样的优等生为伍，他们甚至会在看到程昕的时候阴阳怪气的叫他“小白脸”。每当此时莫微澜就会像个女战士一般跳出来保护程昕：“长得白碍你们什么事了？哼，像你们个个都是黑猩猩有什么好嚷嚷的！”那时候的同学还是会忌惮于莫微澜的班长身份有所收敛。程昕总是会微笑着扯扯莫微澜的衣袖，“别为了我和他们置气，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六年级的时候，莫微澜出了一次小小的车祸，右脚踝韧带挫伤，打了半个月的石膏，没有办法去学校的日子，莫微澜却也是一点儿都不愿意落下功课，程昕便每天放学都给莫微澜送来课堂笔记和作业习题，早上上学前再来拿莫微澜做好的作业帮她代交。后来，拆了石膏的莫微澜走路还是一瘸一拐，而上下楼梯更是困难，需要人背或是抱。在学校的时候，程昕理所当然地承担了莫微澜的拐杖的职责，在需要上下台阶的时候，程昕总是利落的蹲下，拍拍自己的背，酷酷地说：“上来！”，每当此时，莫微澜都觉得程昕非常man，虽然白净，却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瘦弱无力，趴在程昕的背上，莫微澜会觉得心里暖暖地。

　　不记得是哪一次，程昕刚刚背起莫微澜，被班里顽劣的男孩子看到，嚷了句：“猪八戒背媳妇儿咯”，顿时引来一片起哄声，莫微澜的脸腾得火辣辣的，她挣扎着想要下来。程昕却怒了，“通通给我闭嘴！”大概是从没见过程昕如此大声的呵斥过，一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程昕转而依然好脾气的对莫微澜说：“不要在意别人说什么，我们是好朋友，光明磊落，不是吗？”莫微澜红着脸点点头，心里却似乎有一颗悸动的种子莫可名状的破土而出。

　　此后，同学们似乎知道了程昕也是有脾气的，没有人再放肆的戏谑他“小白脸”，也没有人再大声起哄程昕与莫微澜，但仍免不了一些窃窃私语，“程昕喜欢莫微澜”这种孩童期幼稚的小绯闻还是暗涌流传着。也是从那时起，莫微澜的梦里常常会出现程昕模糊的影子。

　　初中的时候，莫微澜与程昕按学区划分仍然在同一所学校，却不再同班。但他们依旧要好，每天会相约一起上学放学。大概是升入初中，大家都长大了一些，新的班级里没有好事的男生像曾经那样嫉妒与排斥程昕，莫微澜经常能看到程昕和一群男生在操场上飞奔踢球的身影。莫微澜课间借故去找程昕借书或是放学去等他回家的时候，程昕的身边也常常有三五个男生一起畅聊。

　　起初莫微澜还挺开心，她看到了程昕更活泼开朗的一面，但慢慢地，她难免有些失落，上下学的路上已经越来越难只有她和程昕两个人了，每每走在一起的时候，程昕都在和身边的男生兴致勃勃的讨论着她听不懂的电脑游戏或是她不感冒的足球比赛，莫微澜总是有些闷闷不乐地跟在他们身后。

　　那时候的莫微澜还觉得爱情是个沉重又遥远的词，她还不敢把程昕定义为“喜欢的人”，她只是无比珍惜她与程昕之间很纯真的友谊，她只是会觉得她对程昕是一种很自私的友谊，不愿和别人分享，她怀念只有她和程昕走在一起的马路，怀念程昕只听她一人叽叽喳喳，与她分享彼此秘密的时光。

　　随着长大，莫微澜的心思日渐细腻敏感起来，她自顾自的赌气不再主动去邀约程昕一起上下学，甚至走在校园里遇见，如果程昕没有顾上和她打招呼，她便也将熟视无睹的路过。她带着少女别扭的小心思，总想试探自己在程昕的心中有多少分量，可结果往往都是自己躲在被子里想着与程昕的疏远而偷偷哭泣。粗心大意的少年彼时只惦记着课业和兄弟情谊，根本忽略了不曾理解的少女心。

　　初二的新年联欢会，莫微澜因为一支别出心裁的西域舞蹈而在学校名声大噪，她为这支舞花了很多心思，初衷只是想给程昕展现一个更惊艳的自己，却没想到正是这支舞惹来了麻烦，将他们年少的情谊彻底推向了决裂的深渊。

　　十三四岁的年纪里总有一些离经叛道的少年，小小的校园生活也难免会有幼稚的“小江湖”，包桐便是其中那些学校小混混的所谓“大哥”，他因为那支舞蹈迷恋上了莫微澜，大张旗鼓的宣称要追到她，可莫微澜却从未给过包桐好脸色，她撕碎包桐的情书，扔掉包桐的礼物，丝毫不留情面。

　　但莫微澜没有想到，包桐不知道从哪里听到曾经流传地她与程昕的绯闻，包桐在放学的路上堵截了程昕，将莫微澜拒绝他而受的屈辱悉数用暴力还到程昕的身上。

　　程昕在医院休养了大半月，莫微澜每每探望都被拒之门外。程家父母怪罪莫微澜，明确表示要儿子与莫微澜保持距离。后来，校方开除了包桐，程昕康复，却因此与莫微澜彻底成为了路人，校园里偶尔的擦身而过，莫微澜只会感到程昕目光里陌生的冰冷。

　　升入高中，他们没有同校，莫微澜再也没有见过程昕，可是她的心里却一直深深印刻着这个少年。

　　莫微澜从往事的记忆中回过神来，发现程昕竟然接受了她的好友请求。她的心潮欢涌又有些惴惴不安，她试探着去程昕的留言板上写下“你好。”程昕很快用悄悄话回复：“莫微澜，好久不见。你还好吗？”那一刻的莫微澜激动地差点儿落下泪来。她整个懵懂的青春岁月都一直念念不忘的少年终于又重现了，他也仍然记得她，她曾一度以为自己与程昕就像两条直线，交叉过便是渐行渐远，可生活终究还是厚待了她，直线转了弯，又有了交叠的机会。

　　程昕的大学与莫微澜并不在同一个城市，他们互换了QQ，开始每天都会聊到深夜，聊彼此缺席的时光里的趣事，聊大学里的新生活，聊各自的兴趣与梦想，都很默契的对当初的决裂缄口不提。莫微澜欣喜地觉得她与程昕终于又回到两小无猜的甜蜜岁月。

　　莫微澜总忍不住遥想和程昕真正谈起恋爱的样子，尤其是当程昕说圣诞节要来她的大学时，莫微澜心中隐隐地窃喜而期待着，她甚至有些自作多情的猜想程昕会不会带着表白而来。而勇敢如她，亦决定，即使程昕不开口，她也要破釜沉舟为自己争取一次，哪怕再一次沦为路人，至少也要让他明白她的心意。

　　然而，圣诞未至，莫微澜就已经被程昕打乱了所有阵脚，溃败了信心。

　　那是圣诞节的前一周，程昕忽然截图了一个女孩子的照片发给莫微澜，“认识她吗？我在校内上看到的，她也是你们学校的。”

　　莫微澜认得，照片上的女孩叫林欣晨，和自己同在舞蹈社，也是旅游系的系花。莫微澜怀着不详的预感回复：“我们一起跳过舞，不算熟。”

　　“一起跳舞？那就是有机会说上话咯？那太好啦！圣诞节帮我约她一起好吗？跟你说，我喜欢她，我要追她！”

　　“好”。莫微澜盯着程昕的消息很久才吃力的打下这个字，没有说再见就匆匆下线了。

　　莫微澜感到自己的心一直在下沉，从原本开满鲜花的天堂坠往深不见底地地狱，她难过地觉得连呼吸都是痛的。她没有办法理解单凭放在网络上的照片竟能捕获一个人的心，而她曾经与程昕那么多真实而交心的时光都不曾引起他片刻的心动吗？

　　圣诞节，莫微澜如程昕所愿，叫了林欣晨一起小聚，饭桌上，莫微澜注意到程昕的眼神片刻不离林欣晨，她看得懂那眼里的温柔，如果说之前莫微澜还抱有一丝侥幸，程昕只是一时兴起，见面之后就不见得那么喜欢，那么此刻，莫微澜心中仅存的希望火苗也彻底破灭，殆为灰烬。她借故提前离开了。

　　那之后，莫微澜借着玩笑探了林欣晨的口风，林欣晨表示自己早心有所属，程昕不是她的菜。林欣晨的一番话让莫微澜似乎又看到了曙光，然而程昕后来的表现却仍是让莫微澜感到绝望。

　　圣诞的相聚之后，程昕与莫微澜之间的话题就永远只围绕着“林欣晨”这三个字。他自然也成功的与林欣晨有了些私交。林欣晨夸赞他了，他会像个被封赏的臣子兴高采烈的向莫微澜汇报，林欣晨冷落他了，他也会像个深闺怨妇般在电话里跟莫微澜唉声叹气。

　　林欣晨几乎主导了程昕所有的情绪，而程昕又何尝不是牵引了莫微澜的所有。很多次，莫微澜都想狠下心来拉黑了程昕，跳出他予她的深渊，却又不甘心轻易放弃这重逢的机缘。她想男生的长情总敌不过女子，只要林欣晨不心动，程昕总有一天会放弃，那时候的他总会感念一路陪他喜忧的自己吧。

　　莫微澜压抑着自己的嫉妒与悲伤，旁观并配合着程昕予以林欣晨的这场盛大的爱情。

　　林欣晨更新状态写：“什么时候能存够钱买燕姿演唱会的票呢？”程昕便给莫微澜打来一笔钱，让她买两张票去陪林欣晨听演唱会。莫微澜却不忍告诉他林欣晨央求着她要走了两张票，和她心爱的男孩一起去了。还有一个月才到林欣晨的生日，程昕就已经天天碎碎念着该为她准备什么礼物，后来他接手一个编程的case，连续三天通宵劳作，用那笔报酬托莫微澜给林欣晨买了最新款的单反。莫微澜也没有忍心告诉他她常常看到的是林欣晨心爱的男孩总是背着那部相机招摇过市。

　　莫微澜很多次试图从旁劝说程昕放弃，却都是徒劳，她从未见过一个男生的爱如此执着。莫微澜忍不了去苛责林欣晨，不喜欢就明确告诉对方要放弃，怎么可以一直用暧昧的态度让对方欲罢不能，这是在践踏他人的心意。林欣晨却理直气壮：“如果我连一个让他为我付出的机会都不给他，他会更难过的。”

　　莫微澜与林欣晨因此断交，她也告诉程昕，今后不想再听说他与林欣晨的种种。程昕与她之间又渐渐远了，QQ上总能看到对方在线，却又彼此沉默。莫微澜一直特别关注着程昕的空间，她知道程昕始终没有和林欣晨走到一起，她总能看到程昕因为林欣晨写下的那些细腻的感伤的忧思。莫微澜没有再主动打扰过程昕，默默地看着他的一切，她看到他毕业自己开了多家公司，染指各个行业，却全部都以昕晨命名。

　　2015，新年伊始。程昕在状态里写下：“最绝望的一天，我会永远记得此刻的心痛。我将终身不娶，孤独终老。”莫微澜去看了林欣晨的主页，看到她大婚的照片。

　　莫微澜忍不住给程昕发了条信息：“有没有想过，这么多年，你的爱情其实已经变了模样，也许你并没有多么爱林欣晨，你只是爱上了追逐她的那个过程，这不应该是爱，是你近乎自虐的偏执。你该走出来了，尝试接受别的女孩，谈一次正常的恋爱。”

　　这一段话莫微澜又何尝不是在和自己说呢？程昕等了林欣晨多久，莫微澜则等待了程昕更久，这么多年，她亦孑然一身，此刻，她在想，也许自己爱上的也只是曾经与程昕相知相惜的年少时光。

　　文/苏微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