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创意，米兰绽放

　　东京设计周米兰站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更加街头化、更加贴近日本年轻世代日常生活、充满爆炸般活力的风格。

　　米兰设计周遍布全城的各大展区中，托尔托纳（Tortona）无疑是非官方、最富有想象力、也是最具有文化多样性的地方。2015年东京设计周海外展便选址在了托尔托纳，这里古老的建筑、运河和庭院，与来自东京的当代设计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展览融合了东京这个充满近未来感城市的产品设计、艺术、时装、音乐、多媒体和食品设计，与米兰其他充满极简禅意和安静空间感的日本设计展会不同，东京设计周米兰站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更加街头化、更加贴近日本年轻世代日常生活、充满爆炸般活力的风格。

　　原宿街头的创造力

　　东京设计周海外巡回展的第一大版块是“原宿风格”，带来了东京这个城市独特的街头流行文化视角。日本设计产业的常数是侘寂之美，是对自然的赞美，是空灵肃静中产生的力量与互动，但在这次展览上，东京的“萌”与“酷”、“历史”与“未来”却是通过一种肉感的、开放直接的、绚丽甚至带着奢靡气息的视觉体系传达出来。

　　展览选择原宿作为切入点，无疑是因为这里的流行文化体系带着一种自发的、非官方的创造力。原宿著名的街头时尚代表着日本最有个体活力、但也最极端的时装风格。原宿风始于上世纪90年代，喜爱Cosplay亚文化的年轻人自发地聚集在原宿街头，穿着自己搭配和改造的色彩夸张、式样怪异的服装，通过群体交流和吸引时尚媒体的关注，逐步建立起一种杂烩式的街头审美、一种期待受到瞩目的时尚匠意。时光流逝，从原宿风到里原宿风，这些街头流行风格逐渐自成体系，创造出东京不以表现肉体美为唯一标准的独有的时装文化，并且给予在原宿文化圈里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艺术家与设计师深远的影响。

　　1995年，实验戏剧和前卫艺术家增田在这里开设了一家叫“6%心跳加速（6%DOKIDOKI）”的精品店。这家有着桃红色墙壁和金黄色栏杆的醒目店面很快成为“感同身受卡哇伊”亚文化运动传播的阵营。在这里，人们用糖果色彩和“可爱”武装自己，用少女风格服饰和惊人高度的厚底鞋反叛着日本成人社会对集体中个人行为的严格规范，拒绝迈入成人世界。而这次展览中，“6%心跳加速”为人们带来了一件名为“东京少女房间”的空间装置作品，增田将这间原宿少女的闺房描绘为“色彩暴乱-噩梦屋”——天花板和墙壁上镶满了碎钻、彩色假毛皮碎块、塑料珠子、廉价玩具，铺天盖地，混合出极致的混乱空间，放大了人们对于“可爱”的感官体验，并且带着一种诡异的“内脏”感，仿佛空间在吞噬着居住者。这个房间是一位东京女子编织的梦境内核，她宁愿沉睡在可爱物件的海洋中。然而，那喧嚣色彩中隐隐存在的孤独感、无处可去的反抗却从看似甜蜜的梦境缝隙中渗透出来。房间正中躺着一只吐出毛茸茸的红舌头的真人大小玩偶，额头上缝着一只粉红色的手枪，四肢粗壮却瘫软无力。这只五彩缤纷的怪兽玩偶，再次强调着增田要表现的“可爱”是从童真中剥离出来的，整整一代东京叛逆青年内心深处的狂风暴雨。

　　将刺绣作为艺术表现手法的女性艺术家Asami KIYOKAWA为展览带来的作品名为“东京怪兽”， 将原宿街头的时尚人物街拍作为刺绣的底版。艺术家在哥特装扮的少女身边绣满黑色的蝴蝶，半边面孔绣上挂着露珠的蜘蛛网。身着民俗印花图案裤子的年轻人，面孔被巨大的彩色图腾面具遮挡；头戴蓝色假发的少女，整张脸隐藏在传统扇面刺绣之后；身着粉色超短裙的女子，头部位置刺绣着表情茫然的狸猫面具。在每件作品中，造型夸张的男男女女失去了面孔，个体隐没在时尚视觉元素和文化符号后，化身为东京的时尚猛兽。这些原宿的孩子，以年轻鲜活的街头创意改变着日本乃至世界的时尚视角。他们追求时尚的狂热，在外界看来无疑是过于偏执的。他们的形象，总结了日本年轻人生活的趣味和困惑。毕竟，我们从中看到了个体创造力短暂而难得的胜利。

　　江户时代的文化遗产

　　展览的第二大版块名为“江户风情”。其中不同国籍的艺术家们联合献上的“当代浮世绘”系列绘画作品，是对江户文化传统的多纬度诠释。

　　江户是东京的前身，以工商业者居多，这些人比起严肃拘谨的贵族阶级更幽默热情，爱享乐、爱自由，甚至有些懒惰。当时江户城中的文学戏剧和绘画创作开始追求表现庶民阶级的欲望与爱情，于是，原本服务于宫廷贵族的绘画作品逐渐失去了立足之地，取而代之的是风格华丽的木刻印刷画浮世绘。浮世绘版画描写江户城里的人间百态，带着三分传奇演义、一分艳情进入到江户寻常百姓家。在“当代浮世绘”系列作品中，来自海达瓜伊群岛的插画艺术家米歇尔·尼考（Michael Nicoll），其浮世绘画作融合了日本漫画和海达印第安人图腾，用对称的构图和苍劲的线条描绘了东京地铁车厢中的生活画面。充满力量的线条和构图与传统浮世绘的细腻笔触截然不同，然而，人物的面目和表情却活灵活现是日本上班族们的写照。香港平面及空间设计师陈幼坚的中国传统人物年画，用色饱和浓重，给浮世绘带来了一种电脑数字化处理的美感。生活在美国西海岸的法籍漫画家亚力克思·皮维央（Alex Puvilland）的作品充满动感和故事性，讲述了一只可爱的日本漫画风格的蓝色小鸟，在一群面目凶恶的美式漫画风格的翼龙包围中，受到了极度惊吓。生于纽约却成名于伦敦的插画家丹·思科尔辛格（Dan Schlesinger）曾负责日本版哈利波特小说，他创作的浮世绘版画看上去像是欧式铅笔童话绘本的一页，色彩轻灵，配色古典，线条质朴却一丝不苟。出身威尔士的产品设计师罗斯·拉古鲁夫（Ross Lovegrove），在浮世绘中依然延续了他代表性的仿佛外星有机生命体般的复杂三维造型，版画看上去就像黑白明快的钢笔设计草图。因与普拉达（Prada）等时尚品牌合作而名声大噪的美籍华人插画家詹姆士·金（James Jean），他的浮世绘作品依然充满了情欲暗示和民俗符号，在瑰丽和死亡的气息中徘徊。这6件当代浮世绘，以截然不同的方式对浮世绘视觉语言进行突破，而江户传统工艺，其艺术表现手法再生的无限可能性则一目了然。

　　值得一提的是，浮世绘这种曾给予梵高、马奈和高更等艺术宗师无限灵感的传统艺术形式，在现代印刷技术极其发达的日本，其工艺掌握者已越来越稀少。与6位艺术家合作的安达浮世绘研究所，拥有全日本极少数致力保存和研究浮世绘传统工艺的工作坊，他们为艺术家们提供技术支持，并坚持用陈年的樱花木板、色彩曼妙丰富的日本画颜料，以及手工和纸。因此，尽管6件作品风格各异，但都保留了浮世绘画面独有的温暖、凝重的质感。展览不仅提供创作空间给艺术家与设计师，也为力求商业突破的日本传统工艺产业提供了宽广的国际视野。

　　跨界合作设计的活力

　　展览的第三个版块，名为“东京设计与设计师”。如果说“原宿”带来了当今东京街头的根源创造精神，“江户”带来了传统的无国界延伸，那么这第三版块则更加注重描绘东京设计的“未来可能性”。

　　陶艺雕刻家林茂树展出的陶器，以肌肤细腻、表情诡异的婴儿形象为主题，这是他与东京古老的高岛屋百货合作的作品。林茂树创造的陶瓷娃娃像是来自一个人类只能发育到婴儿阶段的超现实世界，这个异世界里的衣食住行全部都要适合婴儿统治者们圆滚滚的身材和短小四肢。婴儿五官和表情细节栩栩如生，穿着外星感十足的服装，开着特制的摩托车，他是艺术家眼中未来世界的管理人，在天真无害的外表下，隐含着冷漠和侵略性。这件形态写实、场景却荒谬的作品对未来世界中人性与科技是否能够共存充满疑虑。很难想象带有陈年历史氛围，一直受到老年人喜爱的高岛屋，如何选中了一位如此善于表现科幻未来感的雕刻艺术家，这也许就是东京的魅力所在。

　　山口光设计实验室为展会带来的小型家用产品精致顽皮。他的格子纸扇使用了具有强烈香气的木料制作扇柄，扇起风来渗透着自然的香气。扇柄小巧的圆角、激光微刻的Logo、简洁的扇面黑白格子图案，以及几何化的视觉细节，完全洗去了传统器具的“古董”感，让纸扇变得现代而平易近人。山口的萩城玻璃酒杯拥有清透的天然绿色，这颜色来自于日本山口县萩城特产的石英玄武岩，其独一无二的矿物结构在玻璃成品后的3年中并不稳定，使得玻璃酒杯的绿色产生肉眼可见的色彩变化。山口光的设计全部以日本山口县当地的物材特产和传统工艺为基础，然后再以东京的设计店面为销售终端。这是个有趣的“乡野包围城市”式的创业模式：设计师拥有山口县当地的民间工艺和产业支持，把一种充满乡土情怀，定位简单却明确的设计带到拥有更多设计消费人群的东京。

　　“东京设计与设计师”板块中，一个情理之中却意料之外的项目是中田英寿的日本清酒吧。这位某种程度上在人们心目中代表日本的足球巨星，一直与设计和时尚产业保持着良好的跨界合作关系。中田英寿的Pop-up概念清酒吧首次出现是在伦敦奥运会，那时Nendo设计室为酒吧设计了运动感十足、看起来像是运动饮料的全黑色柱体清酒瓶。今年的米兰设计周上，中田英寿带着10多个不同的清酒品牌，建起一座仿佛来自东京街头的小酒馆，垂挂着蓝染布帘的原木吧台，向来自世界各地的观展者推广日本酒。

　　原宿的街头创意，自发自立，与时俱进，只要每一代的年轻人有要表达的苦恼与欢乐，寻求个体存在感和价值认同感，就一定会在这里找到出口，原宿设计因此而鱼龙百变。江户时代诞生的浮世绘，不信往生不理来世，只关注今生今世的人生百态，如果东京能够继承这注重人性力量的精神内核，那么江户式的设计在任何时空背景下都会生机勃勃。来自山口县的山口光，清楚如何让设计给不知名的乡土资源带来活力，山口县的一山一水都是他的灵感和品牌，而东京则给予不同背景的优秀设计均等的机会。

　　城市的恒定与多变，此生彼长，给予创造力尊重和灵感。东京如此，米兰亦如此。

　　文 Article>娄筱雨 Lou Xiaoyu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