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不痴呆

　　自从母亲去世后，父亲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刚开始还好，父亲只是隔三差五闹病，记忆力还尚好。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父亲的记忆力便渐渐减弱，特别是一年前父亲得了脑血栓后，脑子便变得不清不楚了，明白的时候，也能和正常人一样，跟我们儿女聊聊天，拉拉家常，但糊涂起来，便什么也不知道了，甚至有时候连我也不认识。

　　之后由于脑血栓后遗症的影响，半边身子不能动弹，大小便常常失禁。父亲的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吃喝拉撒都得专人伺候。我和老公工作忙，无暇照顾父亲，父亲便常常将自己弄得一塌糊涂。干净利索了一辈子的父亲，每次弄脏了床单和衣物，羞愧之下怕我们说他，便自己挣扎着去卫生间清洗。然而，行动的不便又导致他动作的不利索，不是弄得卫生间漂洋过海，就是由于卫生间湿滑将自己摔伤。

　　家里整天飘荡着异味，刚开始老公还能忍受，但时间长了，便有了些许不满，常常冲着我发牢骚。为此，我们两口子常常吵架。父亲虽然脑子糊涂，但老公的厌烦和不满他还是心知肚明。之后的一天，趁着自己脑子清醒，父亲将我们叫到自己房间，说要去养老院，自己每月一千多元的养老金，住养老院绰绰有余，不想再拖累我们了。

　　父亲的话让我心痛，虽然有些不舍，有些不忍，但看着老公阴沉的脸，想到自己岌岌可危的婚姻，我最终还是遵从父亲的意愿，送他去了养老院。父亲被送到养老院后，我每星期去看父亲一次。养老院条件不错，父亲在那生活得还可以，生活有护工照顾，脑子清醒的时候还可以与同伴聊聊天，下下棋。这些，让我稍稍心安。

　　父亲进了养老院两个月后的一天，院方打电话给我，说是父亲在闹情绪，不吃不喝，一个劲骂护工，让我们赶去处理。赶到养老院，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正在房间里焦急地乱翻东西，边翻边骂护工弄丢了他的东西。看着父亲狂躁的样子，我上去安抚父亲。父亲见到我，脸色便缓和了许多。那天，我喂父亲吃了饭，推着他去院子里的花园散步，与父亲聊了许多许多童年的趣事。而父亲混沌的脑海，只记得一些事情的片断，有的时候他想不起来的时候，他就天真地仰起脸问我：“是吗？有这样的事吗？我怎么想不起来？”于是我便向他重复讲述那件事，直到他将那些记忆的片断串连起来。

　　我可以看得出，这个时候的父亲，是幸福的，在我与他对话的过程中，他的脸上始终洋溢着暖暖的笑容，这让我不禁想起了逝去岁月里那个健壮、慈祥的父亲，那个时候，青春逼人的父亲，常常将我扛在肩上，如一株松树那样挺拔。而岁月的年轮只仅仅轮回了三十多个春秋，父亲便已到了垂暮之年，看着面前这个眼神混沌，智商如三四岁孩童、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老人，我不禁悲从心来。

　　见有泪从我的眼角涌出，父亲便伸出他那满布青筋的手，帮我擦泪。一如小时候我闹情绪时那样哄我：“妞妞不哭，爸这儿还给你藏着件宝贝呢。走，回房间，爸拿给你看。”

　　然而，回到房间，父亲在怀里掏了半天，又在床铺下和被子里找了半天，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说的宝贝。焦急之下便又开始骂护工搞丢了他的宝贝。

　　将父亲安抚好我去问护工父亲所说的宝贝是什么。护工说，好像是一个小纸箱，至于纸箱里是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打父亲进了养老院，那个纸箱便没有离过身，走到哪带到哪。最初脑子清醒的时候，父亲还时常打开看看，到脑子糊涂了的时候，便天天抱着，睡觉也不撒手。有一次，她看到他抱着那箱子睡觉，便悄悄给挪到别的地方，结果父亲醒来，找不到箱子，将她好一顿骂。

　　护士的话让我的心里豁然开朗。记得上星期我来探视父亲，父亲塞给我一个小纸箱，由于当时走得急，也没打开看，后来便将这件事给忘了。

　　知道父亲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后，我便安慰父亲，说他要找的宝贝在我那，是上次来的时候他给我的，那宝贝没丢，他可以放心。听我这么说，父亲孩子般地笑了。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拉着我的手说：“给妞妞，那是妞妞最喜欢的东西。”

　　我含着泪告别了父亲。回到家里，我在车子的后备箱里找到了那个被我遗忘的小纸箱。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用搪瓷缸子做的拴着红绳的小鼓。抚摸着这件布满了岁月印记的东西，记忆又将我拉回了那个年代。那个时候，小小的我身体弱，好哭，有一年过年杀年猪，父亲为了哄我高兴，便找来一个旧搪瓷缸子，将猪尿泡蒙在缸子上，再拴上一个红绸绳，做成了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小鼓。每当我哭的时候，父亲便将小鼓挂在我的脖子上，让我敲小鼓玩。在那个玩具缺乏的年代，这架小鼓带给了我许多欢乐。

　　然而，仿佛只是一瞬间，在小鼓的咚咚声中，三十多年的光阴便转瞬而逝，父亲用他结实的肩膀，将我抚养成人，并供我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快节奏的都市生活以及职场打拼的艰辛，让我几乎忘了父亲的存在。然而，被我遗忘的父亲却心里一直记挂着我和一些与我有关的事情。这个被我遗忘了许久的小物件，之所以会被父亲像宝贝似地收藏着，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在他混沌的记忆里，曾经是我最喜欢的东西。

　　上次去看父亲的时候，因为工作上的一些事情，我情绪受了些影响。细心的父亲虽然脑子糊涂，但还是看出了我情绪上的变化，于是为了哄我高兴，便将这件东西给了我。父亲的一生对于儿女，只有付出不问收获。在我情绪低落的时候，他希望我快乐，所以病得糊里糊涂的他，才会想到用我童年最喜欢的东西来博我一笑。父亲已痴呆，但父爱永远不痴呆。

　　抱着这个童年的玩具，我哭得像个孩子。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将父亲重新接回家，我亲自照顾他，就算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也要让父亲余下的生命在我身边度过。

　　文/刘勇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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